今夜入怀(32)
听到声音,廖雪鸣缓缓睁开眼。
他动作僵直地支起身,皱巴巴的白衬衫,扣子从第一颗系错到最后一颗。
皮肤苍白得几乎病态,上眼睑透着青紫色的毛细血管。模样倒真像是从太平间爬出来的,不知情的人见了,还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廖雪鸣揉了揉眼睛,费力地掀开眼皮,声音沙哑得黏稠,“……陆检察官,您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再多的气,忽地就消了。
陆炡拽过旁边的椅子,想将人扶上去。而手臂细的,稍微用点力似乎就能折断。
下一秒,干脆将人横抱到墙边靠着的床上,架着胳膊使他转向自己,摆正双腿。
检察官单膝蹲地,替他解开扣子,又一颗颗系回,话间嫌弃:“多久没换衣服了?”
事实上前天晚上忙完,廖雪鸣没回过家。期间吃过一次午饭,一直昏睡到现在。
他像只流浪猫低头嗅了嗅身上,脏得自己都不愿舔毛。
廖雪鸣尴尬地道歉,说先去洗个澡。起身时直立性虚脱,又猛地跌回床上。
检察官眼疾手快地拽住他,免得磕在墙上头破血流。
被拉开的后衣领,里面空空荡荡,后背脊椎节节凸起。
陆炡眼神一暗,露出瘆人的笑:“你是准备把自己饿死,好下去陪她?”
忽然提及维纳斯,气氛倏然安静。
廖雪鸣的头慢慢耷拉下去,轻声问:“陆检察官,三万块钱真的很多吗,多到可以买走一个人的生命?”
警察眼中的事故证据,法医手下的解剖遗体。
肇事者车轮下不长眼的讹人精,父母碗里能榨干的最后一点油水。
恐怕只有廖雪鸣一个人,始终认为她是一个鲜活独立的生命。
陆炡没直接回答,反问他:“你觉得应该多少钱才合适?”
“......这怎么可以用钱来交换?”
而检察官却告诉他:“生命之所以被宣扬无价,是方便上位者替它标上价格。”
他听不太懂,鼻尖却蓦地酸涩。嘴唇欲张欲合,半晌,只说:“她们最后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们”之中,有维纳斯,有下塘村溺亡的幼女,有从前许许多多殊途同归的女孩。
陆炡看着他的侧脸,问:“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没等廖雪鸣说,他替他回答:“肇事者的家人良心发现,交齐补偿金,双方大和解。你替她做一双手臂,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就像所有结局圆满的童话故事。”
然而现实不是童话,撕开封建迷信的伪装,底下是百拙千丑的私欲与利益。
廖雪鸣又何尝一点也不明白?
他问检察官,“您是不是也觉得我该认清现实?”
本以为会听到和魏执岩相同的答案,陆炡却说:“不会。”
“人之所以诟病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因为他们活不成这样,所以要否定或者毁灭。”他眼底温柔了些,轻拍了下廖雪鸣脏脏的脸蛋,“你什么都不用改变,这样就好。”
大概陆炡真的戒了烟,廖雪鸣闻到他袖子上纯粹的木质香,不再掺杂呛人的烟草味。
他回忆起刺槐林还未被烧毁,躲在树下午睡时的惬意;又回忆起冲动拿剪刀刺向闹事者,被拥在怀里时的感觉。
廖雪鸣现在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很想念那片刺槐林,也很想念检察官的拥抱。
他抿了抿唇,看向对方,小声说:“陆检察官,我现在有一个不礼貌的请求。”
陆炡挑眉,“有多不礼貌?”
“......我两天没有洗澡了,也没换衣服。身上很脏,还在停尸柜躺了很久,虽然消过毒,可是——”
陆炡止住他的长篇大论,“说重点。”
“......您能不能像那天夜里一样。”廖雪鸣向前倾了倾身体,眼神赤诚又渴求:“再抱一抱我?”
而检察官没有丝毫犹豫,将人拥入怀。
一只手轻拍着廖雪鸣的后背,似在哄他:“辛苦了,我的小朋友。”
第27章 他只相信自己
煮得软烂的羔羊肉,蘸上绿色韭菜花酱,被林景阳整块填进嘴里,他朝餐馆老板竖了大拇指,“名不虚传。”
老板笑得憨厚,右手放在胸前,颔首表示谢意。
菜上得差不多了,全靠林景阳自己消灭,陆炡拢共喝了一口咸奶茶,两口矿泉水。
林景阳把盘子往对面挪了挪,“羊肉能吃吗?真挺不错的。”
见检察官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他也不多劝,边搅拌焖饭边说:“现在像廖老师这么纯粹的人真少见了,没爹没妈的,他一个人怪不容易......”
今天中午在殡仪馆,陆炡领着廖雪鸣出来的时候,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一直觉得这小伙子已经够瘦了,居然还能再瘦成那副样子,侧面看脸颊都凹进一块。
身上灰扑扑、皱巴巴,拘谨木讷地跟在检察官屁股后头,让他幻视短视频里面被好心人捡到的流浪猫。
就差一段煽情的BGM,还有一句“妈妈比死神先到”。
不对,应该是“爸爸比死神先到”。
想到这儿,林景阳没忍住笑出声,鼻腔喷出两个米粒飞到检察官的餐盘里。
陆炡:“?”
“......抱歉抱歉。”
林景阳尴尬地用纸巾擦了两下脸,打算去要套新餐具。
被他拒绝了,“我自己去,抓紧时间吃。”
陆炡到洗手间洗了三遍手,出来时见楼梯间后面敞着个小门,窥见长暝山一隅风景。
屋里肉腥油烟味很重,他打算出去透透气,快到后门的时候脚步一顿。
陆炡侧身,看到内嵌墙前摆放着一个供桌,而墙上自左到右依次挂着四幅图腾。
第一幅中的人双手张开,迎接天空劈下的闪电。
下一幅那人已经身穿袍服,头戴两角,坐上高椅,万首朝拜。
再往右,画中央一颗参天大树,面目狰狞的怪物从天而降,利爪伸向树上结着的果实。
最后,怪物被前几幅图腾中的人降服,长矛刺穿身体,脖子被踩在脚下。
陆炡凝视着最后一幅图腾,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直直照向——
画面被强光照亮,怪物被踩断的脖子清晰可见,上面画满了青色文身。
而这些符号字样,竟与廖雪鸣脖子上的极为相似。
“Зогс(停下)——”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怒气的西里尔语,陆炡被人推远,夺走了手机。
草原餐馆的老板一改和善模样,气得胡子都在抖。
送完餐的服务员回来见状,赶紧挡在两人中间,从老板手里拿回手机,双手递给陆炡。
“真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老板是外蒙人,有他们的宗教信仰,看到您......所以才那么生气,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
服务员有些苦恼地解释,以前也有不知情的客人触碰过这些画,为此起过不少争执甚至闹到警署。
后来她都会拿布把供桌遮上,今天因为是老板母亲的忌日,所以才敞开点了香火祭祀。
擅自闯入本身不对,陆炡不多说,到老板面前颔首致歉:“Уучлаарай(对不起)”
老板有些惊讶,神色缓和了些,问他是不是会说蒙古语。
陆炡表示听不懂,说:“只会简单几句。”
像所有出国旅游的人一样,事先会学常用的“谢谢”、“你好”、“打扰一下”、“我要结账”等等。
十五岁时跟着陆家人前往蒙古国狩猎,陆炡跟着陈茵念过几句,到现在也算没忘。
临走时,陆炡问服务员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
“不是神。”她说,“是巫师萨满。”
......
蒙古萨满教信仰世生有神树——赞布神树。
树根扎在苏米尔山,树冠抵达天边,为天神腾格里供奉果实。
而恶魔阿苏拉丝想要偷食果实,摧毁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