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貌美如花(28)
甄理无法对一个摔倒的伤残人士冷下心肠,只能停下脚步,转身走过来。许是厌屋及乌,他开口时,神色有点不情愿,口气也不怎么好:“哎,你喊我有什么事吗?”
于斯彦点头,费力地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走上前:“甄、甄理。我知道、知道你的名字。”
他是从于念念口中逼问出来的。
很熟悉的姓氏。好像埋藏在记忆深处。如今一提起,脑海里就有根神经像是要撕裂开来。
甄理体会不到他的痛苦,皱眉道:“嗯,我是。你有什么事?”
好多事。
一言难尽的事。
于斯彦不说话,看着他,又看看他身边的男人。很高大,很英俊,气质沉稳,一身精英范。他跟甄理站在一起,同是高颜值帅哥,画面十分般配。
可般配得让于斯彦大惊失色,指着他们惊呼:“你、你们是……”
他们是一对……同性恋人。
这四个字响在于斯彦的脑海,像是炸-弹般炸开了他的记忆。
二十年了,太久了。那些他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那些被掩藏在记忆深处的痛苦终于翻涌出来。他曾疯狂地爱过一个男人,遭遇了最严厉最顽固的父亲的阻挠,最后断了腿、伤了脑袋,催眠了自己。
于斯彦终于看清了那午夜梦回中的脸,跟甄理很相似的脸,年轻,俊美,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含情脉脉的撩人。他们太像了。
于斯彦终是叹息地说:“甄理,我……认识你爸爸。”
他也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甄瑄。
瑄,玉石也,珍奇美丽,非常人可得。
甄理一惊,下意识地问:“你认识我爸爸?”
“嗯。我脑袋受了点伤,记忆不是很好,但我看到你,忽然就看到了你爸爸。你爸爸年轻时,跟你太像了。”
像吗?
甄理对父亲的印象是陌生的。每年只在生日出现的男人并不会陪他多久,大概是送件礼物,说上几句乖乖听爷爷的话,然后就留给他一个冷情的背影。
他有过几次想拉住他的手,多和他说一会话,但他的神色会越来越不耐烦。他怕惹他生气,就只能沉默着送他离开。爷爷知道他想念父亲,就给了他父亲的手机号,可他发过去的信息,父亲从来不回。他觉得父亲不喜欢他,可他每年生日依然会到,态度也是亲善的,还会送些很珍贵的礼物,仿佛那件事儿从来不曾发生过。他是虚伪的吗?他不愿意这么想。他是他的父亲,是他心中完美的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到我家里坐坐吧。”
于斯彦出声打断了他的冥想。
甄理收回思绪,看了一眼古旧的房子,怕里面有讨厌的人,犹豫了一会问:“于念念在不在?”
如果那女人在,他是绝不会踏进去的。尽管他很好奇跟父亲有关的人和事。
好在,于斯彦摇了头:“她从不来这里。”
甄理点了头,看了眼付予淮,示意他跟着进屋。
付予淮也好奇那男人跟甄理父亲的事,便踏过门槛,跟着走进去。
屋子很宽敞,走进去,里面是庭院,种着一棵石榴树,还没到开花的季节,满树绿叶,郁郁葱葱,算是院子的唯一的点缀。
那女娃儿就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面前支个画板,洁白的纸张上显出一个油画人像,走近了,竟然是甄理狂吃肉串的样子。
嫣红丰润的唇咀嚼着,漂亮桃花眼透着愉悦的光,可以说栩栩如生了。
甄理看见了,也不觉自己吃态不佳,反而很惊艳,跑过去,摸了下她的脑袋,不吝夸奖:“小天才啊,画的真好。”
于斯彦瞅了一眼,声音平淡:“瞎画的。”
“她还小,很不错,很优秀了。”
“优秀的人多的是,她如果不更优秀,就得像她姑姑那样……”
他说到半路,又停下了。
他不想提于念念,甄理不会喜欢。他也不喜欢她,那孩子太虚荣、太会算计。他们叔侄情分本就不深,自从他收养了于想,她就很少跟他来往,对于想也很排斥。虽然偶尔会过来镇山看他,顺手给孩子买些东西,但那带着愤恨又厌恶的情绪总归是讨人厌的。
他深刻理解甄理,也知道于念念配不上他。尽管她一直强调,他们的恋爱是有家长看好的,甚至还骗他去帮她取下药取精。简直荒唐透顶。时至今日,他都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听她的话。也许他是被她许的利益蛊惑了吧。她总擅长玩弄人心。
甄理没去想玩弄人心的女人,跟着他走进堂屋。里面一张实木桌,几个小马扎,是甄理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摆设。他有些新奇,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付予淮按住他的脑袋瓜,示意他安分些。
甄理也知道自己举动不妥,挨着他,乖乖坐下了。
于斯彦倒了两碗茶水,推到他们面前。
没人喝。
茶水氤氲着热气,在屋子里缓缓飘散。
庭院的女娃儿拿着画跑进来,也不说话,递给甄理,眨了眨黑宝石般漂亮的眼睛。她的脸依然是脏脏的,小手沾染了油料,乱七八糟的颜色。
于斯彦皱眉道:“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别整天脏成个小叫花子。”
你也没干净到哪里去啊。
甄理心中腹诽,面上不语。
女娃儿不动,摇晃着手中的画。
画上是他,虽然吃相不佳,但依然容光焕发,帅的掉渣。
甄理含笑接过来,女娃不说话就跑了。他心生怪异,琢磨着言辞问:“她……不会说话?”
“会说。有些自闭。”
“哦……她叫什么?”
“于想。”
“多大了?”
“五六岁吧。”
什么叫五六岁吧?
甄理微微蹙眉,觉得他这父亲当得也忒不负责了。可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斯彦看他神色不对,怕他想歪,坏了他心中自己的形象,又补充道:“她不是我的孩子,丢在我门前的,估计刚出生,险些没养活。不过,命大。”
跟他一样,命大,也贱。
甄理听了这内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开始沉默,气氛有些沉重。
于斯彦在沉默中思考,觉得他们话题不对,又扯回来:“你父亲从没说过我的事吗?”
甄理摇头:“没有。我并不常见父亲。他和我爷爷关系不好,总是在外不回家。我只有每年生日的时候,才会见到他。”
“是吗?”
声音透着质疑。
于斯彦开始抽烟,劣质的烟,烟味很呛。他觉得事情不对。在他的记忆里,那人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很恋家,不会总在外不回家,除非——有家归不得。
至于为什么有家归不得?
于斯彦不敢多想。当时,他们的事一被发现,甄父就强硬地把甄瑄关了起来。他逃课去找他,被那些保镖打断了腿。甄瑄没有来看他。一直没有。等他养好腿,出了院,再去找他时,他就让他走,还很癫狂地说着:“会死的,你会害死我的,走,不要留下来……”
那声音时至今日,依然凄厉,刺痛着他的耳膜。
太痛了。脑袋像是要炸了。
于斯彦捂着发痛的头,狠狠抽了几口烟。
甄理在他点烟时就悄悄坐远了些,可那烟味飘入鼻孔,依然呛人的紧。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付予淮伸手扇了扇烟味,递过来一块锦帕。
深蓝色的帕子,叠成小小的方块状,接过来,质地很好,柔软带着淡淡的馨香,是属于他的味道。
甄理用锦帕捂住鼻子,听到于斯彦寂寥怅然的声音:“你很像你父亲,都不喜欢烟味。”
父亲也不喜欢烟味吗?
原来他们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
父子的血脉亲情在心间涌动。
甄理急声问他:“你跟我父亲……”
“恋人。”
于斯彦在他震惊的瞳孔中,握起了拳头。他面色涨红,情绪激动,声音压抑着哀伤和无奈:“我跟你父亲是恋人。他跟你一样喜欢男人。”
“不可能。”
甄理站起来,大吼道:“不可能。我是父母爱情的结晶。爷爷说,我爸爸很喜欢我妈妈,为了她终身不娶。”
所以,他怎么会是同性恋?
那样斯文优雅的父亲,一举一动都像是画一样好看。
他还喜欢微笑,发脾气也是柔风细雨的温柔。
他是他清风朗月、温润如玉的完美父亲啊。
于斯彦狠抽了一口烟,讽笑道:“那你妈妈呢?你见过她吗?”
甄理的气势弱下来:“没有……爷爷说……她是难产而死。”
“照片没有吗?”
“没有……爷爷说,怕爸爸睹物思人,全都烧了。”
很拙劣的谎言。
也只用来骗他了。
于斯彦忽然不想多说了。
甄理什么都不知道。他被娇养在象牙塔里,告诉他现实,他竟觉得残忍。
“你走吧。”于斯彦扔下烟头,碾灭在地上。
地上铺着青砖,零星地散着几个烟头。
于斯彦可能是个烟鬼,只这几分钟,他就抽了六七根。
甄理不肯走,看着烟头,若有所思:“你继续说。”
于斯彦沉默不语。
付予淮把人拉起来,低声一叹:“走吧。”
他几乎要猜到真相了。很残忍。甄理还是个孩子。他不想他被自己的亲人伤害。
可伤害已经造成了。
甄理曾维系得美好的父亲形象摇摇欲坠了。他甩开付予淮的手,走上前,俯视着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目光带上了冷意:“你凭什么这么说?”
这声质问是他对父亲最后的爱与信任。
于斯彦又去点烟,可想到甄理闻不得烟味,又停下了。果然还是喜欢他啊。太喜欢了。喜欢了一辈子。哪怕是他的孩子,他也是喜欢关爱的。可他却背叛了他。
于斯彦站起来,捏得手中的烟变了形,恨恨道:“你爷爷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甄理护犊子心性蹿上来,大声道:“你不能这么说他。”
“我要说。”他的声音也大了,又爱又恨:“你父亲、你父亲也是个骗子。他骗了我的心,他追了我,又背叛我。他是个懦夫。”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眼泪就落了下来。
第32章你会惊喜的。
父亲跟他是恋人?
甄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于斯彦情绪激烈,捂脸低声哭:“我、我也是个懦夫。我保护不了他。”
他们那时太年轻了。年轻冲动又无能。他们没有反抗生活和命运的能力,只能被现实推着背道而走。他拖着残腿和破损的记忆躲入这安静的小镇,催眠着自己遗忘那个永远不会属于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