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快乐(35)

　　两个人就着夜色徐徐地吃了一顿晚餐，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刚踏出门乔樾就听见宋酩酊惊呼了一声：“下雪了。”
　　他抬起头，夜空正往下落着雪白透亮的晶体，在路灯的映照下，像星星坠落一样的景色。
　　宋酩酊带着笑意看了看乔樾道：“走走吗？”
　　乔樾点了点头。
　　因为餐厅离乔樾的学校还有一定距离，但两个人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打车，便决定走到地铁站，再让乔樾坐地铁回学校。
　　他们慢慢悠悠地往地铁站走过去，天空飘落的小雪逐渐积在两个人的头顶，黏落在大衣上，在夜色里，就像一副笔墨勾勒的图画。
　　乔樾的心情此时起伏不定，他不断地感知着落在手背上的凉意，默默数着雪花落在上面的次数。
　　两个人走到地铁站后，下了扶梯发现居然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在离他们很远的位置站着，等的还是对面那班地铁。
　　乔樾又数了数刚才的阶梯，也是双数。
　　在他还在与自己天人交战的时候，宋酩酊却突然开了口：“我就不送你去学校了，总共就两站，你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乔樾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宋酩酊已经能听见远方地铁进站在轨道间冲撞时渐近渐大的轰鸣声，那股独属于地下的风吹起乔樾沾着雪屑的头发，让他想起大雨前被风吹得倾轧的草茎。
　　他在原地顿了顿，对乔樾道：“抱一下吗？”
　　乔樾微微一怔，但没太久，他说：“好。”
　　两个人站在地铁前拥抱了一下，宋酩酊的手放在乔樾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道：“生日快乐，乔樾，希望你以后都能快乐，永远快乐。”
　　乔樾嗯了一声，两人分开的时候地铁的门刚刚打开，乔樾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刚刚拥抱的时候，宋酩酊仿佛能闻到乔樾身上那股干燥的晴雪的味道，可大概是混杂了酒意，此时他的眼神看上去湿漉漉的，站在地铁前，却像站在一个渡口一样吹着湿润又咸的风。
　　宋酩酊此时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在这个十二月二十五日九点过的夜晚，会有什么发生，或者本来、应该、即将发生，如果它如常逝去了，那以后永远不会再有相似的场景。
　　宋酩酊感觉此刻的掌心泛出一种化雪一样的潮湿，他知道那是汗，让他现在很想把手放在瀑布下，想用水去冲刷苔藓，想用一些呼啸的东西把笼罩在心上暧昧荒诞的雾吹走。
　　但是他目送乔樾走进车厢内，他知道也许下周他们就会再见，可无论以后如何，这一秒自己想要留下他的心情是真实的。
　　宋酩酊的脚动了动。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了停止线外。
　　乔樾走进车厢，看了一圈，转过身来对宋酩酊挥了挥手，说：“晚安。”
　　宋酩酊笑了笑，也对他道：“晚安。”
　　地铁关门的提示音突突突地响个不停，宋酩酊看见两扇透明的玻璃门已经在缓缓合上。
　　他觉得奇怪，仿佛从未察觉到两扇门并拢时的动静这么大，甚至连摩擦的声音仿佛都在耳边轰鸣，清晰得恍若分毫毕现。
　　可是下一秒——罩在他面前的人影却陡然打断他的思绪。
　　宋酩酊惊讶地瞪大双眼，诧异地道：“你……？！”
　　乔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拉——
　　宋酩酊被他揽进怀里，听到乔樾在自己头顶小声低哑道：“我还想再抱一遍。”


第30章 我总想起那一束光
　　宋酩酊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一句话，人是活在一些瞬间里的。
　　尽管知道臆想不过是人感性想象和加工的产物。事实是，一个瞬间并没有改变时光的力量，人的一生还是会庸碌平行。
　　但宋酩酊恍惚间可以确信，乔樾刚刚跳下来的这班地铁，在轰隆驶过、在四通八达的城市平稳穿行的同时，带走了一些未来，也带来了一些永恒的东西。
　　雨滴落入海水了。瀑布万顷而下。黄昏最后一秒照拂在窗棱上。从胸腔飞出的蝴蝶振动翅膀，散去浓雾，余他一身潮湿地站在树下。
　　宋酩酊掌心全是汗，心跳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
　　他听到四面八方传来高低起伏的鼓，好像脚下的这一方空间要坍塌了。
　　他在乔樾的怀里挣了挣，“你……？
　　“嘘……”乔樾把他的头按得更贴近胸膛了一些，“你听到了吗？”
　　“什么……？”宋酩酊轻轻地道。
　　乔樾垂下头，小声道：“我不知道，很强烈，漫天遍地的，好像到处都是，又好像和你有关。”
　　宋酩酊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心一下子跳得有点发疼。
　　乔樾环在他背后的手臂缓缓地收紧，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深吸了一口气，呢喃着道：“你的名字取得真好，抱着你像抱着一杯酒的心脏。”
　　宋酩酊笑了笑：“那我抱着你好像抱着一棵树啊，还是在化雪的树。”
　　两个人又默默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没有人说话，地铁又驶过两班，也没有人松开。
　　宋酩酊的心脏从靠着雪山生长到闻到春雨润泽的枝干，好像马上就要被这个过长的拥抱融化。
　　他轻声道：“我问你一件事。”
　　乔樾却猛地松开了手臂，小声道：“我先问你一件事。”
　　他放开了宋酩酊，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他面前，垂下眼睫，轻轻地扣住了宋酩酊的掌心，用漆黑的眼神看着他：
　　“你讨厌被骗吗？”
　　宋酩酊浑身微微一震，眼神霎时间就变得无比柔和，他用指节扣住了乔樾的手，轻轻地道：“如果是你骗，那就不讨厌。”
　　乔樾牵着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第一件事，其实，我认识你应该比你认识我早一点。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你了。”
　　他转过来看着宋酩酊，笑了笑：“以前没想到要进一步搭讪，翻刷卡机的那次，真的很丢人。”
　　宋酩酊静静地听着，看着乔樾忍不住地笑，笑得很温柔、很安静。
　　乔樾却突然撇过了头去，不再盯着他看。
　　“我就住在夕池公园，就是你下车的那一站，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搭话走出去，又很紧张，常常下意识就在前一站下了车。”
　　“我每次都是在昂西路下，然后再等下一班坐回去。之前我都不知道那边是酒吧街，你怎么这么清楚。”
　　说到这，乔樾看了一眼宋酩酊。
　　宋酩酊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却被乔樾很快地打断了，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没有勇气再如实坦白——
　　“第二件事，其实我成绩还不错，虽然也许没你好，但我借了周可枫的卷子骗你，是因为怕以后没有理由再赖在你家。”
　　说到这，乔樾的笑容扩大了一点，他伸出另一只手，比了一截小小的距离，“我也没那么喜欢翻墙和逃课，大概比你以为的好了那么一点点。”
　　宋酩酊怔怔地看着他，乔樾静了两秒，把牵着宋酩酊的那只手拉到了自己的脸颊旁，让他的掌心虚虚地贴在自己的脸侧，用仿佛被打湿的眼睛看着宋酩酊，轻声地道：
　　“但……我也不是特别好。”
　　“我拥有过那么多不被爱的时刻，那些时刻让我厌倦。”
　　“可是遇见你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我曾害怕对你心动，因为被一个男生喜欢也许并不是件好事，我想从这份感情里拥有你，但也想从这份感情中保护你，不让你为此困扰。”
　　听到这里，宋酩酊的掌心忍不住动了动，却被按住了指节。
　　乔樾深吸了口气，没让他再动，而是似乎很无奈地道：“但我没办法。”
　　宋酩酊的指尖颤了颤。
　　“我总是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傍晚，你像黄昏的阴影一样深刻，尽管我当时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过后却总想起那一束光。”
　　“真的很漂亮，让我第一次觉得傍晚很重，”乔樾拉过宋酩酊的手，犹豫了一下，小心地亲了亲他的指尖，轻轻地道：“我可以走进那一束光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