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冕(30)
真正的暴虐,从来都是因为一己之私,将屠刀架在无辜之人的脖子上。
钟衍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经由贺泊尧那双手做过的每一件事、由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细回想来,都令人打从心底犯上深深的恶心。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浪潮又涌了上来,钟衍生生忍住,望着面前一张张惴惴不安面带乞求的脸,泪水不知不觉从眼眶溢出。
他不同情任何人,只同情此时身受道德绑架不得不屈身妥协的自己。
明明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钟衍捂嘴咳嗽两声,还是把手伸了出去,示意忠叔把饭给自己端到身边。
忠叔喜出望外,见状连忙唤了地上几名佣人起来。
大家一起把床头桌给钟衍支上、热乎乎的粥放在桌面、勺子用消毒毛巾擦过才敢给他放到粥里。
钟衍捏着勺子,强忍着胸口那股恶心往嘴里塞了几大口,之后又有些报复性地直接撇了勺子、端起碗大口大口直接往胃里灌了起来。
满意了吧?现在你们所有人都满意了!
“衍少爷慢点喝,粥多着呢,不够的话我再给您盛。”
听了忠叔这句话,钟衍胃里被他强压的不适、条件反射向上涌得更厉害了。
闻到粥里肉腥味的那一刻,钟衍喉结不由控制滚动了两下,瞳孔骤缩意识到不对,下一秒,扒着床边弯腰。
“呕”地一声,将刚刚喝进去的东西,尽数吐在了地板上。
钟衍意识恍惚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回神,众人慌乱间,便听见忠叔在耳边惊恐的叫喊:“血!是血!”
“衍少爷吐血了!快去叫医生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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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笼,高高挂,扎着眼睛要说话~我们一家团团坐,喜气洋洋过年啊~”
钟衍耳边响起这首儿时母亲经常给自己唱的歌,身体轻飘飘的,灵魂仿佛陷在另一个混沌的世界里。
“检查病人心率血压,注射麻药,准备开始手术。”
这一声话音响过,钟衍从睡过去的那一刻开始,便陷入到冗长又幸福的梦中。
“阿衍,小淇这次学校考试又得了第一名,老师夸他悟性高,是个聪明的孩子呢。”母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家里面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心,跟在贺小少爷身边好好学习。等秋季的葡萄成熟了,我摘一些,给你们送过去。”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我想吃镇上那家酒酿汤圆啦!”小淇蹦蹦跳跳朝自己跑过来,贴在自己身边噘着嘴撒娇:“你和阿尧哥哥过年回来陪我好吗?咱们还一起去逛庙会、放烟花好不好啊?”
“对了!我还想听阿尧哥哥拉琴呢!”
小淇刚一说完,转眼间,贺泊尧便出现在了小提琴演奏会的那天晚上,由漫天雷鸣的掌声中,缓缓向自己走来。
少年alpha风姿如玉,身着红衣,聚光灯下映出额前一对清亮的眸子:“阿衍,有你在台下倾听,演奏便永远不会落幕。”
钟衍怔怔看着alpha对自己伸出了手、邀请自己一起上台。
少年那时的笑容太过美好,钟衍被他身上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温柔迷惑,却忽略了他嗜血双眸中,沾染的尽是父母与小淇的鲜血。
钟衍四处慌张地寻找,他在梦中看不清母亲和小淇的脸,耳边却充斥着他门声嘶力竭的求救。
丘山燃起的熊熊烈火中,母亲匍匐在坍塌的家门前,望向自己的孩子满是悲悯,却似乎依旧微笑着,对他说:“想家的时候不要哭,我们阿衍现在长大了,要学着坚强一点。”
钟衍还是哭了。
温热液体从闭阖的睫毛中溢出来,顺着眼角滚落、浸湿了枕巾。
双眼慢慢睁开,视线里不再有自己日夜思念的两道身影,只有头顶惨白的天花板,诉说着苍凉。
触在皮肤上的指腹温热,动作轻柔描摹着他的额头、眉毛与眼角。
“醒了!衍少爷醒了!”
听到的明明是忠叔的声音,掀开眼皮望去,出现在面前的人——却是贺泊尧。
alpha俯身轻轻拥住了他,语气温柔得令人恍惚:“阿衍,你的胃做了一个小手术。不要怕,身体很快就能好起来。”
钟衍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牙齿滞涩咬合,发出微弱的声音,缓了缓说:“贺泊尧,我梦见……妈妈和弟弟了。”
像小情侣夜间的枕边闲聊,alpha温声低哝着:“是么,那这一定是个美梦。”
“还……梦到了你。”
“梦到我什么?”
问出这句话,alpha像是很快又后悔了,指尖抵上他的唇:“算了阿衍,别说。”
与我有关的,多半是个噩梦。
少顷,却听见钟衍自言自语地喃喃:“十几岁时候的你,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贺泊尧说。
可那一步一旦迈出去,我就注定回不了头,也绝对不会放手。
阿衍,我们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hby:但我不后悔。
第24章 “阿衍,我就是想咬”
躺在床上静养的这些天, 钟衍身体的各项指标肉眼可见在快速恢复。
贺泊尧要去外面做事不能天天守着他,但只要在家,就一定会亲自监督他吃饭。
钟衍今天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动了几口便唤忠叔过来把盘子端走。
贺泊尧抬眸看过来一眼,放下电脑从窗边走了过来。
一句多余的话没跟人讲,贺泊尧端起其中一个盘子,把饭菜混合着汤汁倒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并告诉忠叔:“给地牢里面那个beta送过去。”
钟衍抬头看向他,颈间喉咙不自觉滑了滑,想问的话迟迟没有问出口。
alpha居高临下地审视过来,勾唇:“食物不能浪费,总要有人把它解决掉。你不吃……给他也是一样的。”
那神情间的蔑视,就好像在说一条狗。
“阿衍。”贺泊尧在他床边坐下来:“我下午原本还有其他安排,但你要是不乖乖吃饭……”
人说着突然凑近:“我就在这儿一直守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在贺泊尧每天这样换着法儿的“威胁”下,钟衍进食逐渐变得规律。营养一旦跟上来,气色也不像之前那样看起来总是病恹恹的。
身体状况总归在转好,人却变得不怎么说话。
霜打的茄子至少吃起来还有苦味,现在的钟衍,别说什么高兴不高兴,几乎什么情绪都叫人看不出来。调酒用的那些杯子落了灰也不管,整个人变得特别寡淡。
忠叔怕他思虑太重,也不知道是真的胆子肥了、还是私下得了贺泊尧的授意,有一天来送牛奶的时候突然在钟衍耳边说:“衍少爷放心,二少其实早就放您的朋友回家了,他心里其实还是顾及着您的感受的。”
钟衍没说话,接过牛奶一口气喝完,递了个空杯子回去。
他那是顾及自己吗?只不过是玩腻了看人没有利用价值了而已。
贺泊尧今晚去了老宅还没有回来,忠叔拉好卧室的窗帘,闲聊一般动着钟衍明早醒来可以去酒窖转转。
猝不及防,却听见钟衍问:“院子里那台割草机,最近怎么不响了?”
两人简直不在一个频道上……
忠叔心里也很是好奇,怎么好好的突然想起问割草机了?
最后“嗐”了一声,回话说:“人的头发尚且不能天天剪呢,草哪能天天割啊,不工作的时候都在仓库里撂着呢。”
贺泊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忠叔汇报说钟衍今天有按时吃饭和服药,晚上喝了牛奶,刚刚已经在屋里睡下了。
贺泊尧解领带的时候将卧室门悄悄开出个小缝,看到隆起的被子下、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的身影,沉静打量了半分多钟。
关上门准备去其他房间洗澡,这时才突然察觉后院好像一直有什么声音在响,听上去像是割草机在除草。
贺泊尧叫来忠叔,皱起的眉头一脸的不满:“这么晚了除什么草,没看见阿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