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难逢(70)
蒋序犹豫了一下,最终问何巍:“在哪儿来着?”
聚会实在一家高级私房菜馆,中式庭院设计,进门小桥流水,竹影重重,用餐的庭院被花木间隔开,显得错落有致。
聚会下午开始,蒋序他们来得有些晚了,其他人基本已经到场。此时还没到吃饭时间,一群人坐在院子的开放茶室里喝茶抽烟,天南地北的聊。
上座的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叫做郑昆,今年已经年过五十。之前是刑警,后转的律师。性格直爽,人脉极广,是申城乃至全国刑辩律师圈子的知名人物。
见到蒋序顺着石板小路走进庭院,他笑呵呵的站起,抽出一支典藏版黄鹤楼递给对方,又自来熟的替蒋序点上火:“来晚了呀,蒋律师!”
蒋序这些年办过的案子不少,不乏上过社会热点的知名案件。三年前辩护的一件金额过亿的金融犯罪案被选为当年全国十大影响力刑事案件,也让他名声鹊起。
蒋序咬着烟蒂礼貌性侧身,微微偏过头半阖眉眼让对方把烟点燃,在散开的淡淡烟雾里和人寒暄:“有个案子,去了趟看守所。”
这在这群人里是常事,他们见怪不怪,顺着聊起了不久前颁布的看守所会见新规。蒋序简单介绍了一下何巍,就让她稍微离远一点。
何巍第一次来这种社交场合,还不太习惯,闻言如临大赦,找个闻不到烟味的地方打游戏,一局刚打完,那边已经开始上菜。
穿着改良中式旗袍的服务员上完菜又帮忙倒酒。何巍酒量不好,不爱喝酒,但桌上不管男女都没主动拒绝,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先提。眼看酒一路倒到了她这里,服务生刚去拿杯子,一旁的蒋序先抬手,替她微掩住了杯口。
“小丫头刚毕业,不会喝酒,给她拿瓶果汁吧。”
桌上有人看过来,人家师父这么说了,识趣的也不会非要劝酒。有一位女律师开口打趣:“蒋律师长得帅还怜香惜玉,怪不得是申城刑辩一枝花。”
众人哄笑,旁边的律师问:“为什么是一枝花不是一棵草?”
女律师还没回答,旁边有人一语道破:“蒋律师这姿色,一棵草不足以概括。”
蒋序微微一笑,由着他们打趣。一群人边吃饭边聊天,酒过三巡,聊来聊去都围绕着法律、案子、当事人。在场的很多都是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很多案子何巍没听过,有些案子何巍只在法制栏目里听过,简直大开眼界。
一顿饭过半,何巍还隐约觉得自己想错了——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兄也是不会社交的i人,现在才发现,不会社交和不喜欢社交是不同的。
蒋序一般不主动说话,有人问他意见时才会回答,语言和表情似乎都很专注,交流起来也很巧妙,总是能给人留下接话的空间。总而言之,就社交来说,对方算是从容不迫的。
但一旦没有人和他说话的空档,蒋序又会变得很安静,微微垂目,好像也没有在听别人交流。
酒杯空了又添,一群人聊来聊去,聊到了隔壁市前不久轰动一时的1107杀人案。
被害人程某,男,55岁,于某日下午离奇失踪,尸体在十天后,也就是11月7日被人于鱼塘发现。经过专案组半个月的调查,昨天此案于昨天公布,程某妻子冯某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已被刑事拘留。
“妻子杀夫案,丈夫杀妻案,都一样,这两年的社会热点案件。”席间有律师道,“激情杀人的背后更多的是积怨杀人啊。”
“数据统计杀妻案的数据是杀夫案的八倍。”有女律师立刻反驳,“别一概而论啊。”
有人插话:“除了这几年这些案子多了,其实还是互联网时代了解信息渠道太多了,这类案子更容易被人知道。”
“这倒是。”郑昆听着他们讨论,喝了一口酒,脸上已经有了醉意。
“我当年还是警察的时候也参与办过一起杀夫案。在当地也挺轰动,就是传播没那么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在宁城。”
就在下一秒,何巍听见旁边传来汤匙撞到盘子轻微的声响。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发现蒋序目光依旧落在前方,但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脊背很直,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正常,但握着汤匙的手却半晌没有动作。
像是……整个人都在一瞬间僵硬了。
“趁丈夫酒后沉睡,妻子拿剔骨刀捅了丈夫12刀。”
除了就坐在旁边的何巍,没有人察觉到蒋序这细微的变化,都在听郑昆说话。
郑昆比了一个手势,重复了一遍:“整整12刀啊,我没去现场,只是看的照片,嚯,三天没胃口吃肉。”
席间问:“什么原因,后来怎么判的?”
郑昆摇摇头。
“不是我主办的案子,我也就是瞅了两眼——判?女方杀人之后跳楼自杀,当场死亡。这还判什么,直接公安结的案。”
他终于想起来,转头去看蒋序。
“蒋律是宁城人吧,听过这个案子吗?”
蒋序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向郑昆,似乎反应了一下对方在说什么,片刻之后才回答,却没有说知不知道,只是低声反问:“是吗?”
这回答理所当然被郑昆理解为不知道,一挥手:“嗨,也是。10年的事了,你当时估计还在高中呢。”
一群人的话题又到了婚姻法,在形形色色的讨论声里,何巍看见蒋序终于松开汤匙,面无表情的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58章 见面
聚餐结束时,蒋序已经有点醉了。
这么多年他的酒量依然没有变得特别好,胜在酒品不错。感觉到自己醉了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控制自己少说话,举止和正常时候也差不多,所以一般人并不太看得出来他喝醉。
今晚也是一样,喝了酒没办法开车。他和何巍到了路口,看着对方打了车,还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等人走了才伸手拦下一辆出租。
他一毕业就到了申城,律所就近租了一套两居室,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客厅又大又空,只放了沙发茶几,用乔合一的话说鬼来了都不知道藏哪儿。
唯一的好处是风景。落地窗外满目含翠,两棵香樟树繁茂又生机勃勃,看出去的时候会恍惚自己住在宁城。
回来得太晚,再美的树景也藏进了夜色里朦胧不清。蒋序也无心看景,匆匆洗漱后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也许是因为今天聚餐突然被人提起了一点往事。蒋序今夜梦境混乱不堪,居然梦见了很多破碎凌乱的过往。
他梦到自己高二那个暑假,和蒋正华一起接了外公外婆到宁城。父子俩忙前忙后的陪着体检完,确认没什么大事,又把老人带回家。蒋正华在后面扶着外公,让他先把老人大包小包的东西拿上去。
记忆里的那天明明天气晴朗,但在蒋序的梦里,天气阴阴沉沉。楼道里光线昏暗,走到二楼楼梯口,池钺家里的门恰好从里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蒋序猝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站在楼梯上抬眼去看对方。
个子很高,体格宽大。但有点驼背,因此看起来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他转过头,一张脸上布满沟壑,目光落到蒋序身上。
那双眼睛浑浊发黄,夹杂着细细的血丝,看得人很不舒服。对上蒋序的眼神,男人先冲他咧开嘴角,声音沙哑:“楼上的?”
见蒋序点头,他指了指池钺家门,很熟稔地开口:“有时间下来玩啊,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蒋序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白。他听见对方说:“我儿子叫池钺,认识吗?”
蒋序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脑子里一片混乱。明明是八月,他却感觉气温低得刺骨。下一秒,二楼的大门再一次被拉开。
池钺站在门口,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男人,里面压着很多情绪。片刻之后,又转头看向蒋序。
蒋序第一次听到池钺用如此生硬的,带着不容辩驳的命令式语气和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