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9)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24-03-16 10:59
标签:年上 暗恋
再次翻找书包、床铺无果后,喻遐几乎放弃了会找到储存卡,已经提前一步惋惜。
这次出门他只带了个挺旧的卡片机,拍照效果比他那个用了四五年的手机还好一点,但因为设备的缘故,SD卡不能长时间放在机内,否则屏幕容易花——喻遐不知道这什么原理,他通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总结出的。
卡里有不少他假期各处穷游攒的照片,不算绝密,个别十分有价值的除了这次都已经在电脑备份,说重要也不重要,但掉了总归可惜。
喻遐等了两天,悲观地觉得这张卡或许已经粉身碎骨。
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同学、同寝室友徐锐青在这时给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刀子:结束第一次平山村研学后的晚饭吃豆腐宴,女生们聊到各自理想型,调侃同行的男同学,又问喻遐喜欢哪种女孩儿,还未举例供他具体选择,徐锐青加入了谈话。
他晃荡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笑容像从角落里挤出来似的:“问这个有什么用,你们不知道吧?喻遐不喜欢女的。”
说完这句桌上一片死寂,连老师乔小蝶都没吭声。
始作俑者无视了喻遐瞬间铁青的脸色,仍是眉眼弯弯,盯着喻遐问:“我真的特别好奇,喻遐,无意冒犯,因为我也是听别人在传……你和隔壁表演系的那个,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谁在上面?听说是他?”
喻遐放下碗,不错眼珠地凝视徐锐青,好一会儿,比起不在乎更像虚张声势的攻击。
“我和袁今不是一对。”他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徐锐青也不闪不躲地看他:“但我不信怎么办?不然这样吧,你以后离我远点儿,我怕同性恋有病,会传染。”
“那你还和我一桌吃饭?”
徐锐青:“……”
喻遐像姜换那样要笑不笑地朝他一挑嘴角,然后起身离开了饭店。
这天有点阴沉,西南的山像一圈围起来的手臂包裹着小镇,云层交叠流动,高空中的风有了实体,带来一阵潮湿的腥味。
他不知道徐锐青什么时候发现的,可能因为袁今来找他的次数是有点多。他们的确曾经互有好感,不过还没能发酵成实质形状,碰上了名为姜换的石头,于是暧昧像一团肥皂泡泡那样散开了。
喻遐和袁今早说清了,他也对自己的取向一直很坦然,除非别人把这事捅到父母面前——而且是在家里发生变故的情况下——他无所谓谁知道,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但当着老师和师兄师姐,喻遐怀着巨大的羞耻感。
更难过的因为徐锐青,喻遐曾经把他当学校里的好友之一,与其说尴尬,毋宁形容他刚才的如坐针毡全因为“背叛”。
喻遐沿着窄窄的街道往下走,他要穿过长坡,回青旅去。
天色渐暗,似乎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他转过一个拐角,民居檐下的老式白炽灯照进青石板缝里,坡是往下的,一簇暖黄迅速像水一样地流淌出去。喻遐顺着那束光的终点,视线碰上了自行车后座。
姜换站在坡下回过头,看见他时,手指用力拨动车铃。
他们隔着一辆单车并肩而行,说完“好巧”“是啊”后就自觉成为同路人。
喻遐情绪低落,看着脚尖,不知姜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安静地走出大约三百米,姜换竟先开了口:“今天没和同学一起?”见他明显诧异,又说,“东河大学建院的研学团,听杨姐说了,两年来一次。”
“他们还在吃饭。”喻遐别扭地说,“和同学有点矛盾,就……想先走了。”
姜换不按常理出牌,对学生之间的矛盾充耳不闻,喻遐都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余光瞥见姜换扶着车把的右手撤回伸进身侧斜跨的运动包里,然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防水袋。
“这个是你的?”姜换摊开手掌。
透明防水袋中安稳躺着的,正是让喻遐前几天找得快魂不守舍的储存卡。
喻遐眼睛一亮,方才的难受已经随着“遇见姜换”和“卡在姜换手里”两件事短暂地不再纠缠他,他犹豫了下拿回来。
“你帮我找到的?”
问完,喻遐自己想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天掉在座位上,但你没看见。想着你可能当天会来拿,就先收好了。”姜换欣赏似的看他的快乐,顿了顿说,“结果你一直没来。”
喻遐把防水袋抓得很紧:“……我找了很久。”
失而复得有多珍重,他今天这才算体验了一次。
他郑重地说了好多次谢谢,姜换却像听得不习惯那样偏过头,手指摸了摸耳垂。
可能因为顺路,姜换陪他走到了青旅门口,暮色更深沉,流云聚到了房檐瓦顶,那股潮湿愈发浓郁,像春天雨后的草腥味。
“很快要下雨了。”姜换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他说,“你们还要去平山村?”
“明天。”喻遐说,“原定计划是两天。”
姜换好像替他们遗憾,眉梢一抬,嘴角轻轻地撇:“明天不好说,下雨的时候进山容易遇上封路。”
“看情况吧。”喻遐说。
姜换说:“好运。”
话说到这一步,下一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再见”,姜换跨上自行车。
“等会儿!”喻遐突然喊住了姜换。
青旅门口的灯太暗,他看不清姜换表情是惊讶还是迷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他只在一瞬间意识到:无论明天去不去得成平山村,他们都会在两天休整后离开临水镇,而姜换答应他的电影还没有兑现。
喻遐不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他更理智,更有计划,但与之矛盾的是执行力总是很强。
他不让姜换有迟疑,飞快地问:“我能现在去看《蓝太阳》吗?你答应我的。”
大约三秒、五秒,或者其实过了半分钟、一分钟,对喻遐而言只是短短一次眨眼,姜换重新跳下自行车,斜靠在车把头上。
“走吧。”他懒洋洋地说。
第7章 “妈妈。”
被展映版删掉的剧情出现在电影靠近末尾的地方,情绪即将推到顶点。
那个大情节里,诗人和他的恋人在土地庙幽会时目睹了一场“斗争”,最终各方讨论后,改为剪辑成一段凌乱的蒙太奇。
原版剧情是这样的:
学校里几个受欢迎的教师被他们的学生绑起来,戴上尖尖的高帽子,拖到了被打掉脑袋的菩萨像前,脖子上挂着沉重的木牌,用红油漆写满了真真假假的“罪名”。
诗人在远处,被枪声、掌声、哭声和山呼海啸般的愤怒吓得浑身颤抖,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最终狼狈地瑟缩着身子躲进恋人的怀里。比他年轻很多的老师相较下来冷静极了,安慰着脆弱的诗人,一边望向远处那场审判。
他的眼神从相同的震惊、害怕,转为痛心、同情、可怜,又变为漠然,最后定格成平静。
好像在那一刻就预知了未来,把所有可能性都放在脑海中筛选,在对方还没意识到时代的残酷时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远处,有个戴着星星袖章的女人尖声问:“你认罪不认罪?!”
粗剪版没有配乐,喻遐却想起了公映版的蒙太奇里旁白似的《二泉映月》,压着话语,配合砸烂的神像,像凄厉的哭声渐行渐远。
电影在那儿按下了暂停键,姜换问他:“现在看到了这段,有什么感想?”
“许导怎么把你的高光戏删掉了。”喻遐没头没尾地说。
姜换一愣,随后忍俊不禁:“什么啊。”
喻遐也知道刚才说得有点像打趣,不吭声了,低着头和姜换一样笑起来。
他坐在姜换的小屋,溪月小筑后院二楼,空间比从外面看大很多,木头地板、木头天花板和房梁,保留上世纪风格。关掉灯后,白墙成了幕布,没拉窗帘所以看得见天空一点一点变成深蓝色。
宽阔空间内,姜换斜躺在沙发上,喻遐则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他侧过头,姜换仿佛隐入了黑暗,可五官都那么清晰,或许因为喻遐不是用眼睛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