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意(59)

　　叶时意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到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每个人都有不愿于他人分享的故事。
　　他正准备说什么, 蒋俞之先开了口。
　　“我和她其实不怎么亲。”停车场的空气不太清新，蒋俞之习惯开车之前开点车窗放空调最初的凉气，他指尖一勾，车窗徐徐关上, “就连我上学的时候，她都不会跟其他家长一样来接送我。”
　　“就一回，班级集体活动，要求父母陪着游海洋公园，当时家里除了保姆之外没人陪我去了，我求了她两句……那是我第一次求人，她就陪着我去了。”
　　蒋俞之说到这，像是想起什么，竟然还勾了勾嘴角：“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讨厌她。”
　　叶时意点头，轻轻嗯了声。
　　没多少人会讨厌自己的母亲。
　　“后来长大了，接触就更少了，对她的印象也就……偶尔周末回家，就会让人给我做一桌菜……其实都是她自己做的，但是她从来不承认，也不让别人告诉我。”蒋俞之道。
　　蒋母不是自愿嫁给蒋成安的。
　　她虽然是学医，但最终没有成为医生，而是一毕业就开始谈婚论嫁。她热爱舞蹈，毕业后的每个周末都会去舞蹈老师那里呆着，她长相貌美，身段姣好，在那时受尽追捧。也许她情窦未开，也有可能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论怎么样，最后还是嫁给了蒋成安，还生下了蒋俞之。
　　那时社会还没现在这么开放，嫁了人后，蒋成安不支持她再去跳舞，尤其是生了孩子，蒋母身子虚弱，自己也是有心无力，最终成了深宅里的金丝雀。
　　蒋成安对蒋俞之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如果你妈愿意分一点心思给我，我可能找别人吗？
　　蒋俞之对此嗤之以鼻。
　　不论怎么样，都无法成为背弃家庭和爱人的理由。
　　可惜没有如果，蒋母对蒋成安没有一点感情，在宅子里呆久了，加上没有能说话的人，她理所当然得了心理上的疾病。
　　最后带着重度抑郁症自杀，正式打破了蒋家那虚无缥缈的和谐。
　　也正因为这样，蒋俞之才会在面对简亚的时候多了一份耐心。
　　换作是别的，他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
　　说完，蒋俞之侧目看了他一眼：“很无聊的故事？”
　　“不。”叶时意摇头，他心里一定，忽而问，“妈的祭日……是什么时候？”
　　知道他想做什么，蒋俞之眸间微动：“1月18。”
　　“到时候你带我去见见她，行不行？”叶时意问。
　　“怎么，你之前难道觉得自己不用去见她？”蒋俞之反问。
　　叶时意笑着摇头：“……不是，我怕你不带我去。”
　　蒋俞之道：“下个月，我先陪你去给妈扫墓。“
　　下月底是叶母的祭日。
　　叶时意实在觉得，他们两个能这么平静的聊这个话题，实在有些古怪。
　　他忍着心中的满涨感，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叶时意看到门口站着的吴秘书，先是愣了愣。
　　他下了车，吴秘书立刻迎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个与身上西装不符的蛋糕盒子。
　　“叶先生，生日快乐。”吴秘书面无表情，语气倒是诚恳。
　　“……谢谢。”
　　“这是我们办公室里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吴秘书说完，小声补充道，“其实小李和小代还想给您买点别的，但蒋总说……”
　　叶时意接过蛋糕：“说什么？”
　　“说。”吴秘书终于绷不住了，笑了笑，“说您什么都不缺。”
　　原话是：不需要，你觉着他在我这还能缺什么？你们送礼物还能送出一朵花来？
　　他自然是不敢直接复述的。
　　蒋俞之下来的时候，睨了一眼他手上的蛋糕盒。
　　吴秘书很识趣，立刻道：“蒋总，叶先生，既然礼物已经送到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嗯……”
　　蒋俞之这声嗯还没落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好！”
　　三人同时侧目望去。
　　只见宅子的大铁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某甜品店的工作服，衣服最前面还是一个大大的草莓蛋糕。
　　外送员语气礼貌：“这里是康康甜品店的外送，请问是哪位定的生日蛋糕？”说完，他还拿起订单看了一眼，又问，“哪位是叶先生呢？”
　　蒋俞之很快反应过来，戏谑地看了叶时意一眼。
　　叶时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订了蛋糕，他立刻红着耳朵走过去，强装镇定道：“是我……谢谢。”
　　他两手分别拿着两个大大的蛋糕盒，看起来非常滑稽，偏偏蒋俞之还就这么站着，并没有要帮他分担的意思。
　　吴秘书和外送员相继离开，叶时意跟在蒋俞之身后进了屋子。
　　蒋俞之随手打开冰箱，问他：“蛋糕是自己订的？”
　　“……”叶时意窘迫道，“我只是……有点想吃。”
　　“自己送上门来，还附送蛋糕？”蒋俞之问。
　　叶时意：“……”
　　“打开。”蒋俞之双手抱腰，轻倚在冰箱旁，朝他手中的蛋糕使了个眼色。
　　叶时意立刻打开了蛋糕盒子。
　　两个都是奶油蛋糕，旁边还附着许多巧克力。
　　差别就是吴秘书带来的特别大，估计都够一个办公室的人吃，而叶时意订的比较小，是两个人的量。
　　他立刻道：“先吃我的吧，我的比较小，两个人刚好够吃……”
　　“不，我两个都吃。”蒋俞之打断他。
　　叶时意愣了愣：“吃不完吧？”
　　“谁说要吃完了。”蒋俞之努努下巴，“切一半，剩下的放冰箱里，我留着下次吃。”
　　蒋俞之不爱吃甜食，听了这个要求，叶时意一脸疑惑。
　　但他还是没多问，径直各切成了两半，把一半放进了冰箱。
　　刚关上冰箱的门，灯光骤然灭掉。
　　他们回来之前在外面吃了顿饭，这会已经近晚上九点，外头天色已暗，灯这么一关，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下意识以为蒋俞之是要给他唱生日歌。
　　说实话，这个想法刚冒了头，叶时意脑子里立刻浮现了对方唱生日歌的场景，没忍住刚想笑出声。
　　脖颈忽然一凉，他还没反应过来，就闻到了一阵奶油香。
　　紧接着，就是湿滑熟悉的触感。
　　蒋俞之嗯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在他耳朵中萦绕不散：“还挺甜。”
　　叶时意：“……”
　　这一趟，叶时意不仅自己送上门，附赠一个蛋糕，还亲自……喂到了蒋俞之嘴里。
　　做到最后，蒋俞之俯在他身上，声音沙哑，语气很轻：“生日快乐。我们礼尚往来，等我生日了……我再送上门去。”


第68章
　　叶时意第二天早上就回了A市, 临走之前蒋俞之没有去送。
　　他倒是想去，可惜一大早就被蒋老夫人的电话吵醒，被叫回了家。
　　A市那边的会议时间早早就定下了, 没办法改期, 跟蒋老夫人打了声招呼后，叶时意就坐上了飞机。
　　而蒋俞之则是开车回了老宅。
　　他到家时, 看到老夫人很难得地坐在外头，腿上披了一条毛毯, 见他回来, 也没说什么, 摆摆手示意他过去。
　　蒋俞之停好车，下车朝庭院走去。
　　“你看这花。”蒋老夫人看着旁边的花藤，“开得多好。”
　　她面前放着一个空茶杯。
　　蒋俞之嗯了声, 坐下来给她倒满茶，然后问：“没人跟着你？”
　　“我是要死了么？坐在庭院都要人看着？”蒋老夫人问。
　　蒋俞之皱眉：“别说这种话。”
　　蒋老夫人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问他：“那个H市的项目你拿下来了？”
　　没想到对方会旧事重提, 蒋俞之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个话题在他们之间已经算是结束了。
　　他不答反问：“怎么？”
　　蒋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两眼，然后道：“你尝尝这茶, 刚从外地运回来的。”
　　“奶奶。”蒋俞之未动，语气如常，“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啰嗦的。”
　　蒋老夫人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当初谈联姻、公司交接时都是一声令下便开始着手, 今天却支支吾吾，浪费了这么多时间都没切入正题。
　　而且换做平时，她在工作日根本不会联系他。
　　蒋老夫人听了，忽然笑了一声：“是啊……我毕竟是年纪大了，不想服老都不行。”
　　蒋俞之挑眉，静待下文。
　　“我查过了，H市那边的项目，你还没有正式拨款。”
　　蒋俞之嗯了声：“也就差拨款了。”
　　蒋老夫人轻抿一口茶，问：“如果我开口让你把这款地给我，你愿不愿意？”
　　蒋俞之面色如常，其实当蒋老夫人开口提那块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要谈的也就是这块地了。
　　“不愿意。”他道。
　　蒋老夫人侧目瞧了他一眼，有点意外。
　　蒋俞之一向孝顺，别说要她亲自开口了，如果平时她多提上两句，对方直接给她也不是稀奇事。
　　蒋俞之悠悠道：“那地我已经给时意了，是他的生日礼物。”
　　蒋老夫人一愣：“他生日……昨天？……怪不得会回来。”
　　“嗯，所以这块地不行，你如果真想要，我可以分另一块给你，不比那里差多少……不过就是过两年才能动工。”
　　蒋老夫人沉吟片刻，摇头：“不然你先把这块匀过来，时意那边，我再去说……”
　　“你要拿去做什么？”蒋俞之问，“那地怎么了，这么想要？”
　　蒋老夫人没再拐弯抹角：“不是我想要，是成安。”
　　蒋俞之哦了声：“就这事？”
　　这语气，是不打算给的意思。
　　蒋老夫人也不意外，蒋俞之如果一口就答应下来了，那才奇怪。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声气，而后丢出一道惊雷：“余敏怀孕了。”
　　蒋俞之喝茶的动作只是停顿了一瞬。
　　说出这一句，剩下的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蒋老夫人继续道：“前两天查出来的，我后来安排人带她又去检查了一下……是真的。她直接跟我开了口，要么给她那块地，要么她把孩子打掉。”
　　蒋俞之手往上，闻言还笑了一声：“怎么，她能耐了，还敢提这种条件？我们蒋家缺这一个孩子不成。”
　　“孩子是不缺，我们这也没什么王座要继承……但怎么说都是蒋家的骨肉，我舍不得。”蒋老夫人道，“所以我答应了。”
　　“您从小就教育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蒋俞之一口饮尽杯中的茶，站起身，“既然这事是你答应下来的，怎么也不是让我妥协的理……你说是吧。”
　　蒋老夫人气笑了：“……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光记得这句破话了？”
　　“没，别的也都记着呢。”蒋俞之站起身，“还有什么事没，没有我就先回公司了。”
　　“你是打定主意不给我那块地了？”
　　“是。”蒋俞之道，“我已经答应给他了，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看着自己孙子离去的背影，蒋老夫人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