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花顺(40)
直到后来在KTV听篮球队队长说起体育馆听见的动静,那句“解决”在沈庸脑袋里才后知后觉有了另一种无法明说的含义。
盛昱喜欢路春宵。
此刻从盛昱口中确认这个事实,沈庸发现自己也没有多么震惊。大概是早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兜兜转转终于被迫确认生长出的真相。
看着冷静讲出来的盛昱,沈庸知道劝不了。吞下半杯啤酒,他沉重地吐出几个字:“盛昱,为什么啊……”
为什么一直喜欢女生、只跟女生交往过的兄弟突然喜欢上了男的?
就算盛昱脑子抽风变了性向,在英国不是没有条件不错的男生对他或直接或间接地表达过那种意思。分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喜欢路春宵?
又为什么唯独各方面条件都差盛昱一大截儿的路春宵悄无声息成了盛昱坚持的那个“合适”?
盛昱无意将那些过往和盘托出,沉默片刻,他只答:“路春宵很好。”
一切他人看得出和看不出的,只这一句就足够解释所有。
饭后,盛昱没去国贸的酒局,说是要回趟公司。
沈庸放弃挣扎,没再想着拉他一起过去。他清楚,说是执念深也好,执行力强也罢,盛昱打算好了的事情轻易改变不了。只要他来了兴趣,上千关的单机游戏都必然要通到最后一关,无论中途输赢。
盛昱要去忙工作的说辞实则也不假。当晚,带着批注意见的周年庆框架文档就返到了路春宵手上。
路春宵顺手用手机点开看了一眼,越看越惊讶。他还是头回碰见甲方的反馈中带有如此高效的批注——每一处意见都不是假大空的虚话,具体要什么和不要什么说得一清二楚,也不存在“五彩斑斓的黑”那种含糊不清的无理要求。
他从头多看了一遍,怀疑起这些内容会不会是出自盛昱。高中上家教课时他看过盛昱课本上的笔记,写的不繁杂,记下的每一处却都能看出清晰的思路和重点。
但转念,路春宵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能够第一时间加班加点地给出反馈,还这般细致认真,通常是底下被派了任务的打工人的手笔。且这仅仅是一个初步的内容,盛昱作为总负责人,指导即可,完全没理由亲力亲为做到这种程度。
路春宵自我反省,刚刚的推测不够理性,着实不该。
他把文档保存下来,礼貌性地给科技公司的项目对接人Barbara回复:「感谢你们同事这么快就给出反馈,辛苦了!我们明后天仔细研究后会尽快做出相应修改。」随后附上一个咖啡和抱拳的职场常用表情。
半分钟后,对面回了一句:「修改的同事说不用客气。」后面跟了一个左右摆动大钳子的螃蟹表情包。
修改意见中,最大的问题在宣传片上。原因是过于模式化,没有吸引人的亮点,希望增添故事性。
路春宵带着小组做了修改。可第二版也很快被打回,原因与第一版类似。
路春宵明白,自己大概是再次陷入了此前的毛病——束手束脚,思虑过多。只是当陈湄在内部小组会议上提出了一个不同于现有方向的宣传主题,有利于他走出困住的局面,他还是投了反对意见。
陈湄想知道原因。
看着陈湄那个主题中的“date”字眼,路春宵安静了须臾,而后表示他认为date形式的恋爱主题故事存在比较大的隐形风险,弄不好播出之后会造成偏向负面的舆论。
讨论还未结束,主管路过,正好问了一嘴进度。得知他们两次被驳回,她说直接安排个线上会议,把甲方的想法了解得再透彻些,省得蒙着眼睛多走弯路。
Barbara很好说话,工作效率也高。她赞同主管的想法,没多久就定好了线上会议的时间,顺便把房间号发了过来。
连线之前,大家都默认是双屏,一边是小组成员,一边是甲方的人。而当进入会议房间,他们才发现屏幕自动分成了三个镜头画面。
盛昱也进了线上会议房间。
见到盛昱在,陈湄和赵大海立刻正襟危坐。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讨论会,盛总也会加入。
可能是看出来他们不自在,盛昱说:“不用太严肃,你们随意讨论。我只旁听,不参与。”
说是这么说,起初大家仍是正儿八经,每句话都客客气气。
不过渐渐的,他们发现盛总大多时候都在侧着头看电脑,自顾自地处理他手头的事情。两边都是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没多久,气氛就也自然松快了许多。
对于未敲定的宣传片主题,路春宵把备选方案都提了出来,可Barbara还是不大满意。
Barbara指出,这些主题和情节的问题就是看下来太没有问题,剧情发展的每一步都是主人公走出第一步就能预料到的,体会不到他们使用这款软件聊天时的心动。换言之,故事表现出来的感情叫人没法儿被吸引,甚至无法高度共情。
主管提议:“小路,不妨试着结合你们自身的恋爱经历或者感受来写,再从中找找比较有意思的、能感同身受的部分。你还是要记住,别太拘着,大胆一点儿。”
路春宵点头,边在电脑上记下,边答应说:“好。我没有过恋爱经历,所以可能情节部分欠缺了些。这部分我会和他们集思广益,再仔细想一想的。”
记完,路春宵想再问些流程上的问题。他抬头看向屏幕,余光不经意扫到了Barbara旁边的画面框。
他发现那个画面里,盛昱不知何时看向了镜头,脸上没有半分笑容。
会议结束后,路春宵收到盛昱发来的信息:「方便接电话吗?」
他们重逢当天,盛昱以工作为由提出想要加联系方式。考虑项目合作,路春宵不得已同意了。
重新加上微信后,除了像其他职场人一样在招呼语处写下姓名和手机号码,盛昱并未做其他打扰。
这条信息是那天之后,盛昱发来的第一条。
路春宵想了想,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回了句:「方便。」
打下这两个字,路春宵觉得感受出奇地陌生。
高中时,盛昱打电话过来基本不顾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以至于他只得躲进家里的衣柜,在阴暗憋闷的环境蜷缩着抱紧满怀爱意,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现今他走出来,接盛昱的电话可以站在阳光下,眼前一片明亮。
他有了自由选择接听的权利,只是站得太直,爱意再挂不住身。
盛昱的电话打来,他先是轻唤了一声“路春宵”,而后停顿了下,问:“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路春宵皱了皱眉,他大概能猜到盛昱指的是什么,但不愿多提,于是有意糊涂道:“盛总是哪里误会了?如果是方案的问题,稍后我可以让我同事给您发一份会议记录。”
盛昱没被这番话带走,他直白点明:“你说没有恋爱经历。高中的时候,咱们……”
“什么都没发生。”不等盛昱说完,路春宵先行截断了后面的话,“高中不懂事,就算真做过什么,也都只是玩玩而已,和正经谈恋爱沾不上边。不是吗?”
盛昱顿时哑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微微犯起似针扎般的疼。
路春宵,那个曾经将感情护至心头上的路春宵,居然会亲口将他们俩的那段过往称为玩玩而已。
“你是这么想的?”盛昱不用照就清楚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灰败,声音不免掺带进激动,“别告诉我你觉得两个人接吻上床都是在玩,路春宵,你不是这种人!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一谈?”
接吻,约会,上床。
听着盛昱说这几个词语,路春宵懂了何为恍如隔世。
他也刹那间被拉扯回糟糕的上辈子。曾经真挚的爱河已成了淹人的死水,他则如一缕游魂,站在岸上束手看着上辈子路春宵和盛昱的所作所为,阻止不了任何。
路春宵没再称呼盛昱为盛总,他反问:“我是哪种人,同性恋,还是怪人?”他接着自答:“把喜欢看得太珍重,明知道你不喜欢我却还是愚蠢地答应date,知道不可能有结果却还是无可救药地想跟你做爱……盛昱,我是这种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