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104)
抱着添添的樊霄蹲下身子,温和地拒绝:“不可以哦。”他看一眼老树下的身影,“叔叔有喜欢的人了。”
冬日的阳光竟也炽烈,游书朗的心头好似都被烫了一下,他收回目光,摘了一片面前的枯叶下来,在指间一转,枯黄的叶子碎了一地。
哄走了“失恋”的小女孩,樊霄走到游书朗面前,抢先开口:“书朗,我没有跟着你,是我先来的。”
他的口吻有一点撒娇,黏黏糊糊的,甚至向前错了一点脚尖儿,拉近了与游书朗的距离:“新年快乐,游主任。”
游书朗的指甲刮了刮指腹,他伸手去接樊霄怀里的添添,一句含混的“新年快乐”掩在了他的动作中。
樊霄看起来很高兴,偏身一躲,继续霸占添添:“我抱一会儿吧。”他将添添举得高高的,“添添,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要健健康康的!”
“你怎么在这儿?”游书朗问。
“来给孩子送点常备药。”樊霄悄咪咪地给自己加分,“市县乡三级的福利院和救助站我都有送药。”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樊霄说完就又与添添去闹,一次次将他抛到空中又接到怀里,大小两个笑作一团。
游书朗望着面前的樊霄,才发现他是很适合笑的,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温和笑容,也不是曾经的皮笑肉不笑,而是眉目舒展,松弛而疏朗,健康又热烈的笑容。
如果没有那场海难,樊霄会不会就是面前这个样子?
一片枯叶飘悠悠地落下,惊断了游书朗的胡思乱想,他勒令自己不要与樊霄纠缠过多,刚想告辞,就听到了添添的声音。
短短的小胳膊指向迎面而来的男人:“吕叔叔。”
樊霄的笑容顿时收了。
“东西已经交给园长了。”吕博文站到游书朗身边,笑着问,“你们在做什么?”
“藏猫猫。”添添抢着回答,“和这个叔叔。”
添添用力搂了搂樊霄的脖子,这让樊霄的脊背都直了三分。
“你好,吕博文,是书朗的朋友。”樊霄对面的男人伸出手,“初次见面,多关照。”
樊霄听得出他在“朋友”二字上加了强调,审视了一瞬那只手,樊霄才握了上去:“樊霄。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上次我骑摩托车摔了,吕先生还来帮过我。”
“是吗?不记得了。”
“吕先生善事做得多,自然不记得。”
“樊先生也不遑多让,今天来福利院也是做慈善的?”
“比不上吕先生的胸怀,来送点药,顺带在新闻上露个脸,宣传一下,商人吗,在商言商。”
吕博文扬扬眉,没反驳也没认同,像是怕冷场,他没话找话:“樊先生和书朗是……?”
樊霄停顿了片刻,他没去看游书朗,淡淡给了回语:“同事,以前游主任在药厂工作时,我们共事过。”
文艺演出马上开始,园长招呼着嘉宾落座,樊霄依旧抱着添添,行于人后,与男孩耳语:“刚刚吕叔叔想要抱你,你为什么没去?”
添添呼扇着睫毛:“你抱着会比较高一点。”
樊霄的唇角翘了三分,又将添添抱高了一些。
他悄咪咪地溜了边儿,从一株杂草上摘下几颗多刺的苍耳,松松地握在手中。
添添睁大眼睛,表示疑问。
“一会儿我们把它放在吕叔叔的衣服里好不好?”
“不好,会扎肉。”
樊霄看着奶呼呼的小人儿,忽然一笑,凑近亲了一口软软的脸蛋:“真是菩萨带出来的小童子。”
他随手扔了苍耳:“好,就听我们添添的。”
第100章 亲一个吧
游书朗买回了原来的老房子,价格甚至比卖出时还要低一点。
屋子里的一应家什原封未动,据说新房主只是为了学区资格,并未在此居住,如今全家移民海外,这套房子便想急于出手。
游书朗当初搬得急,只带走了一些重要物品,如今用旧钥匙打开旧锁,目光所及,都是旧时时光。
墙边立的伞,鞋柜中的情侣拖鞋,桌子上的半包胭脂,沙发上樊霄喜欢的猫爪靠背,游书朗好像远途归家的旅人,又像加了一个很长的班的社畜,回了家只想洗个热水澡冲去一身的疲惫。
用了两天打扫收拾,便到了新年。
游书朗带着添添祭拜了吴玉萍,又去给母亲扫墓。
上山小径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天空很晴朗,云淡天高,有着北方冬季特有的清透。
行至墓旁,游书朗脚下微顿,母亲的墓碑显然已经有人打扫清理,墓前还放着一束“冻僵”的鲜花。
游书朗将怀里的花放在那束旁边,娇嫩的粉挨着火热的红,他对着照片上的女人轻声说:“妈,我来看你了,你看我带来了谁?添添,我的小侄子……”
山风寒凉,添添还小,游书朗没有久留。下山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束火红的朱丹,热烈的颜色好像将女人的脸庞都映上了一层霞光。
大年夜,包了饺子,看了春晚,兴奋了一整天的添添终于困得受不住了。
“睡了?”游书朗在阳台抽烟,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放到床上就睡着了,玩的实在是累了。”吕博文走到游书朗身旁,肩膀与他轻轻相擦。
游书朗举起烟盒:“来一根?”
于吕文笑着摇摇头,指指喉咙:“有些发炎。”
游书朗随意将烟盒扔到一旁,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被闹的?”
吕博文将手搭上他的肩,收紧怀抱,笑得无奈:“是啊。”
天空忽然炸响了烟花,盛大又璀璨,外展的光丝还未落幕,一阵破风的声音又起,又一束烟花绽于天际。
接连不断的烟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厚,赤橙黄绿,变幻万千,一束接着一束,简直将那角天空承包了下来。
游书朗吐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白雾中评论:“好看。”
感受着扶在肩头的手掌逐渐用力,游书朗听到吕博文暗哑的声音:“咱俩亲一个吧,算是新年礼物了。”
游书朗偏头去看他,在他的瞳孔里欣赏了一会儿烟花,才掐了烟说:“好啊。”
最盛大的烟花绽开时,映亮了四楼窗后两个相拥的人……
假期的最后一天,游书朗接到了黄启民的视频请求。
他以为是多人电话会议,点开后才发现对话框中只有自己。
“假期加班双倍工资。”游书朗慢条斯理地说道。
“给你开三倍,你一会儿别骂我。”黄启民抱着自家猫,眼神有些躲闪。
“我向来尊师重教。”游书朗停顿了一下,又说,“但也分情况。”
黄启民有些视死如归:“过了年我卸任长岭药业董事长一职,由你接任。”
游书朗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散漫道:“老师过年多喝茶,少喝酒,师母在吗?”
“我说的是真的。”
游书朗慢慢敛眉。
“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每况愈下,这个肥胖症伴随我终身,如今已经影响了各个脏器。”黄启民轻叹,“我如今只能在家跟你们开开电话会议,你也清楚,这严重影响了工作效率与进度。”
“我会帮你盯着。”游书朗收起散漫,安慰道,“大事你做决定,小事交给我。”
黄启民摇摇头,脸上松弛的赘肉直颤:“我奋斗了一辈子,拼搏了一辈子,半生碌碌,没有什么成就,前两天你师母病了。”见游书朗紧张,他急忙安抚,“确诊了,良性的,只是当时难熬,我一下就想通了,我和你师母的余生已经告急,又都是身体多病的,还能享受几天人生?我一辈子将精力心力都投在了长岭身上,根本没有好好陪过你师母,所以我们想好了,从现在开始,享受余生。”
他将怀中的老猫放在屏幕前:“我呢,开始系统化减肥,你师母唱歌跳舞,写字画画。等我减肥成功,我们就出去走走,饱览一下大好河山。”他对着镜头无奈地摆摆手,“这些年去外地开研讨会,做项目推介,我一次都没有好好看过身边的风景,想想真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