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68)
作者:青容
时间:2023-07-31 03:41
标签:强强 职业
“你们都忙,别麻烦了。”
“不麻烦。”
“你和小杨怎么样?工作压力还这么大吗?”
“还好,看情况吧,有的时候病人多会忙一些。”
“你们每天下班都挺晚的吧,怎么吃饭呢?”
“在食堂随便吃点儿,或者路上买点带回家吃。”
“哦,也挺好。那你们周末都怎么安排?”
“如果不加班,就在家里多睡会儿,出门看场电影。”
他有点想笑,预感到母亲准备好的话题,差不多快要被消耗完了,果然,安静片刻,汪清说:“你这个车不错,很宽敞。”
穆之南皱眉,略有些残忍地脱口而出:“妈,你真的关心这些么?”
汪清愣住了,本就有些勉强的笑容固定在脸上,她低下头,慢悠悠地问:“那,你想让我聊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穆之南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我最近,过得并不轻松,遇到点事,悬而未决,梗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感觉被很多双手推着往前走,被迫的,但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呵,”他自嘲地笑,“你看我连表达都表达不清楚。”
汪清问:“你经常做心脏手术的对吧?”
“是的。”
“生活的节奏其实和你们的专业很像,有呼有吸,有收缩有舒张,有来有往,有进有退。所以人肯定不能一直往前跑,该暂停一下就休息一会儿,不然太辛苦了。”
穆之南点头:“你说得对。”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这些人生道理和生活哲理,你应该早点跟我聊的,在我少年或者幼年时期,你作为母亲,应该跟我说说话的。
他突然问:“那些年,你惦念着我么?”
汪清一愣,眼里迅速浮上一层雾:“每时每刻。但是——”
他笑了一声:“没事的妈,我就是随口一问,我没有在记恨什么,你放心。”
穆之南和母亲之间,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彼此都心存芥蒂,他们之间有一笔若隐若现的账,理不清,也不打算彻底清算。母子间的爱并不浅薄,恨也谈不上,大概只能等待漫长岁月过去,重建他们的亲缘关系。
说了些内心里的话,也就不再寒暄,汪清聊到了以后的打算,定居海南,和林叔叔做邻居。
提到错过的昔日恋人,穆之南说:“我特别想知道,这些年,你是如何克服内心巨大的遗憾和失望的。”
“年轻时候错过的人,确实是遗憾,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和林叔叔一样能再遇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一直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相互陪伴。”
“我以为你会和他真正在一起。”
“没有那么简单。可能以后说不准,但现在不会。妈妈年纪大了,有些事不执着了,就这样随波逐流也很好,心境放松。而且要不要在一起,也要看林叔叔的想法,这个决定也是我们商量着来的,说不定陪伴了一定的时间,自然就在一起生活了,或者在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彼此有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并不适合在一起呢。”
“我觉得不会,你们俩都是温和的人,你都能忍耐穆珩域这么多年,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难搞的人类了。”
“哈哈,不要这么说你父亲,虽然,”她低头,忍住笑,“你说的没错。”
“不那么执着。”穆之南又念了一遍这几个字,“我可能也需要放弃一些东西,走另外一条路了。”
“儿子,妈妈知道你心里有事,但是不管怎么样,记得不要为难自己,跟小杨商量着来,日子嘛,都是商量着过的。”
“好。”
说起商量,穆之南想起前几天杨朔的态度,他只说了一句:“你走可以,但不能不带我。还有一个人,你不得不面对。”
“嗯,老杨。”
穆之南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周末,约上杨存道去爬山。
“杨朔呢?”老杨见他一个人来,疑惑道。
“在PICU待了两天,昨天半夜才回来,没叫他。”
“哦,还有这么多危重啊?”
“这一波流感来势汹汹,很多重症。”
“你呢?儿外那边怎么样?”
他没直接回答问题,反而说:“师傅,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在科里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多轻松。”
“怎么了这是?”
“遇到很多事。如果我说,不想做医生了,你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有这个冲动,但我舍不得打你。”
穆之南笑而不语。
没走台阶,他们绕着环山公路向上走,这样虽然距离远些,但不会那么累,老杨已经年近70,穆之南选了一条没那么有效率但适合他的路线。或许,他自己也需要选择一条不那么疲惫的路。
他们边走边聊,穆之南一放松,真的就像老朋友一样跟老杨说了很多科里的情况,没说具体是谁,但不吐不快,索性把他这段时间烦闷的事全说了一遍,眼看着老杨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说:“我就是抱怨抱怨,您别生气,现在已经好些了。”
“一代不如一代!”
“可不么!”穆之南把老杨的保温杯递给他,“所以您老人家还是得常回医院看看我们啊。”
“看你?你都要走了我回去看谁!看那些熊孩子给自己找气受?”
老杨用鼻孔哼一声,便不再搭理他,自己埋头往前走。
儿科老主任杨存道在一个大查房的早晨出现在住院楼,他在人群中形成了一个隐形的气场,稍微年轻一些的医生都不敢近身。他旁观、旁听,但自始至终都不说话,沉默把气压拉得越来越低,只在护工老郑经过时,他才点头微笑。
查房结束,老杨说:“开个短会。”
一行人便跟着他走进了会议室。
他清了清嗓子,问:“在座各位,有多少接受过七年以上的医学专业教育,有多少拿着博士以上的学位?”
几个人怯生生地举起手。
“还举手!我不是在统计人数!我是在问你们丢不丢人,要不要脸,对不对得起教育你们的教授,对不对得起你们自己!”
众人哑然。
“正事干不好天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整日怨天怨地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我明确地告诉你们,业务科室不养闲人,如果你想混到退休,建议去太平间;如果你只有缝合小伤口的能力,那也不要占用我小儿外科的位置!告诉我,我送你去门诊,一辈子待在清创室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明明坐满了人,此时却像一片空白,老杨环视台下众人,没有一个敢抬头直视自己,他叹了口气:
“希望你们还记得,小儿外科是个神圣的地方,我们的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小孩,是父母的以至于这个社会的希望,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有恶心的东西脏了这个地方!”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希望,昧着良心的,对不起身上这件白大褂的,能得到报应。”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才三三两两地离开会议室,杨朔走在穆之南后面,悄悄跟他说:“老杨本来都快把我说哭了,怎么结尾还带上个诅咒呢?”
“可能前面那段太正能量,没办法完全出得了这口气。”
“这么大年纪了别真动气啊。”
“怪我,我不该跟他说这些。他跑来开这个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心理年龄没超过四岁的孩子,跑去找老杨抱着他的大腿说爸爸有人欺负我。”
他碰了碰穆之南的胳膊,又问:“跟老杨一比,咱俩前一阵的态度,是不是显得太怂了?”
穆之南思考片刻:“说实话,这些破事儿,你在乎么?影响到你了么?”
“没有,丝毫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