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106)
姚木兰:“是的。”
韩飞鹭:“他们叫什么名字?”
姚木兰:“我不知道他们的全名,我只知道那个女孩儿叫林林,那个男孩儿叫阿兆。他们是情侣,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韩飞鹭满腹狐疑:“网上?仔细说说。”
姚木兰:“您知道长平路东街夜市吗?”
韩飞鹭:“知道。”
姚木兰:“大概是上个月五号左右,我去夜市玩,老顽童串串店门口有个摊位,摆摊的是两个年轻男人,他们放了两只盒子,花一块钱可以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到一张纸条上扔进盒子里,再花一块钱可以从另一盒子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我花了一块钱,把我的QQ号写在纸条上扔进了盒子里,第二天,有个女孩儿就加了我QQ好友,她就是林林。我们很聊得来,约见面了几次,她每次都带着她男朋友,叫阿兆。”
韩飞鹭常去夜市吃饭,街边的确有摆摊做这种生意的人,摊主还特意把盒子糊上红纸,写着‘月老箱’三个字。他遇见过,还和朋友开玩笑,如果三个月内脱不了单,就来此处拜月老。
韩飞鹭:“你们私下见过面?”
姚木兰:“是的。”
韩飞鹭:“见过几次?都在哪里见面?”
姚木兰:“一共见过三次,我们一起去KTV唱过歌,去过网吧,还吃过饭。”
韩飞鹭:“你和他们拍照了吗?”
姚木兰摇头:“没有。”
韩飞鹭笑道:“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不是都很喜欢拍照吗?”
姚木兰声音低低地说:“我讨厌拍照。”
韩飞鹭:“为什么?”
姚木兰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把遮住左脸的头发掀开,露出从左眼到颧骨的大片红褐色胎记。她将自己丑陋的胎记展示了几秒钟,然后把头发放下,又仔仔细细把头发捋顺,动作柔缓又细腻,像是在对镜梳妆。
韩飞鹭:“......把你手机拿出来。”
姚木兰的书包竖在桌角,她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打开QQ调出一个QQ号,然后把手机递给了韩飞鹭,道:“这就是林林的QQ号。”
韩飞鹭接过手机,这串QQ号等级很高,看似已经有了些年头,姚木兰设置的备注是‘林林’。他调出此账号的聊天记录,走马观花往上翻,一直翻到第一条消息,时间是5月16号,最后的聊天时间是6月30号。两人的聊天内容非常寡淡,无非问候彼此,分享一天的经历,还有给对方推荐好吃的店铺。最后一条消息是林林发送的:那就明天见。
他把手机递给顾海,让顾海记下这个账号,又问姚木兰:“你不知道他们的全名,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年龄多大?在上学还是已经工作?”
姚木兰:“他们年纪比我大一岁,都已经不上学了,也没有工作。拿着父母给的一点钱混日子,这是林林的原话。”
韩飞鹭:“李菲菲的视频是怎么回事?”
姚木兰:“是林林的男朋友阿兆想弄点钱用,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韩飞鹭:“什么办法?”
姚木兰:“他从朋友手里弄来几只微型的针孔摄像头,想通过窃听别人的隐私,勒索钱财。”
韩飞鹭皱眉,觉得荒诞:“说清楚。”
姚木兰:“他把摄像头安装在酒店房间,偷拍入住的客人。李菲菲就被拍到了。”
韩飞鹭:“哪间酒店?”
姚木兰:“好像是丽都大酒店,我不是很确定。”
韩飞鹭:“你们三个一起干的?”
姚木兰:“是阿兆和林林干的,我只是知情而已。”
韩飞鹭:“他们拍到了什么视频?”
他虽这么问,但已经猜到了视频的内容。姚木兰还是一幅清冷忧郁的表情,毫不改色道:“是她和一个男人在床上做——”
她年纪太小,这种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只是听她讲述就是一种不道德。韩飞鹭连忙打断她:“行了我知道了,那个叫阿兆的人拍到了李菲菲的私密视频,于是勒索李菲菲?”
姚木兰:“是的。”
韩飞鹭:“时间。”
姚木兰:“什么时间?”
韩飞鹭:“他们拿到视频的时间、和李菲菲取得联系的时间、以及和李菲菲约好做交易的时间。”
姚木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视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李菲菲沟通的。我只知道他们约李菲菲见面交易的时间是6月28号晚上9点,地点是以前的妇幼保健院旁的烂尾楼。”
韩飞鹭回想保健院附近的地形,姚木兰口中的烂尾楼应该是一年前停止施工的丽景花园。想起丽景花园,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邵旸,邵旸曾在丽景花园地下车库暗藏报废警车、将周颂掠至其中等等,那里发生过许多故事。不过没想到丽景花园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主角从邵旸变成了姚木兰。
韩飞鹭接着问:“既然你没有参与他们勒索李菲菲的计划,怎么会知道他们和李菲菲见面的准确时间和地点?”
姚木兰要了杯水,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地喝了半杯水,才道:“是林林告诉我的,她把我叫去帮忙。”
韩飞鹭:“你一个正在读高二的小女孩儿,你能帮他们什么忙?”
姚木兰双手握着水杯,又停下来喝了口水:“林林担心李菲菲带人去强抢视频,让我把风,万一发生意外她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报警。”
韩飞鹭:“他们敲诈勒索,还敢让你报警?”
姚木兰:“林林说不会让警察拿到他们勒索李菲菲的证据,如果警察真的来了,她就把U盘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只要她不说出来,烂尾楼那么大,没人知道她藏在哪里。警察把他们带回公安局也只能教育他们几句就让人,他们在电脑里存了备份,不担心丢掉手里的把柄。”
韩飞鹭冷笑:“这女孩儿考虑的倒是面面俱到。那么李菲菲带人去了吗?”
姚木兰:“没有,她一个人去的。”
韩飞鹭:“既然你两个朋友只想要钱,李菲菲又没带人去,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掉李菲菲。”
姚木兰又把杯子端起来喝水,但是杯子已经空了,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底顿住须臾,道:“李菲菲只带来两万块,还骂人,骂得很难听。林林和她打起来,把她推倒了,她的头摔在水泥板上,很快就咽气了。”
韩飞鹭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水杯上,看到一颗水珠沿着玻璃杯内壁往下滑,滑到一半停住了,悬在杯子内壁上,“然后呢?”
姚木兰弯下腰趴在桌上,下巴垫在左手手背上,右手食指指甲轻轻地敲击玻璃杯,敲的是那颗水珠悬停的位置:“林林想叫救护车,但是阿兆说李菲菲已经死了,他们不能叫救护车也不能报警,要尽快把尸体处理掉。”
她一下下用指甲磕杯子的外壁,似乎想把里面悬停的水珠敲下去。但是那颗水珠久久的凝着不动,她像是没了耐心,有一下敲得狠了,杯子噗通倒在桌上。她垂眼看着倒在桌上的水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阿兆把李菲菲拖到楼下,用沙子把她埋起来了。”
她叙述的云淡风轻,甚至苍白无趣,但是听韩飞鹭耳朵里却引起阵阵心悸。他在这少女的身上看到了罕见的冷酷,她就像在高处行走的小猫,步伐优雅又柔软,但是却不停地把遇到的障碍物一一推落,毫不迟疑,没有思考。她身上有一种冷静又残忍的破坏性。
韩飞鹭:“然后呢?”
姚木兰:“然后他们逃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今天来报案,是因为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做他们的共犯。”
她很介意躺在桌上的水杯,仿佛那是她遇到的障碍物,她把手指轻轻往外一弹,水杯被外力推动,骨碌碌滚下桌子,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