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试一次(5)
输液针被固定在白皙的手背上,几条细细的血管因为输液的缘故有点肿,靠近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盖附近肤色略红,上面还有十几颗不算明显的,芝麻大小的水泡。
视线停留在那些细小的水泡上,还没分辨出来这是什么,手指的主人就缩了缩指尖,将它们藏进视线看不到的背面。
季明伦转过脸,正对上了江凛的眼睛。
不让自己去在意那张脸上过分苍白的气色,季明伦直起身,淡淡地说:“怎么又来急诊?”
“胃炎犯了。”
江凛的眼神随着季明伦而动,两人变成了一个俯视一个仰视的角度。
季明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就在他盼着季明伦再说点关心的话时,那人朝他伸了手:“车钥匙给我。”
车钥匙被江凛放在了左边的裤兜里,他左手在输液,右手伸过去想掏,不过因为口袋比较深,这个反着来的姿势拿不到,只好对季明伦说:“你拿一下吧。”
看他一眼,季明伦弯下腰,手伸到他裤兜里,顺着大腿摸到了车钥匙。
江凛盯着季明伦的动作,明明是在人来人往的急诊输液室,明明只是很正常的掏钥匙的动作,脑子却不合时宜地记起了一些与眼前人有关的旖旎梦境。
只不过没等他胡思乱想下去,季明伦就把手抽出来,转身大步离开了。
第4章 门口的他
江凛的车停在了木栈道附近的停车场里,季明伦绕了半圈便找到了。解锁车门后,他在副驾位上看到了运动胸包,找到钱包打开,里面是满满的两排卡。
右边一排放着江凛的身份证银行卡,左边是他在洛杉矶的各种证件。
季明伦没去动左边那排,确认身份证有在便合上钱包,放回去时瞥到底部有一瓶蓝色包装的药,上面全是英文,写的是治疗湿疹的症状。
湿疹这个词让季明伦想到了刚才在江凛手指上看到的细小水泡,他打开浏览器搜了湿疹图片,和江凛手指上的差不多。
去洛杉矶之前,江凛只是胃不好,这几年经过调养很久没去急诊了。今天这样估计是很严重的症状,现在又有湿疹。
看着药盒里剩下没几颗的量,江凛应该吃了有一段时间。至于胃炎——
想到早上两人在家里的对话,总不至于江凛犯胃病是因为被自己气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季明伦就无语了片刻,心道自己真是没吃够亏,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
把胸包的拉链拉上,季明伦坐进自己车里,开回了医院。
到的时候江凛已经不在输液位置上了,旁边有个清洁阿姨正拿着拖把拖地。他打给江凛,电话没人接,便过去问阿姨是否知道刚才椅子上的人在哪。
阿姨说在这输液的年轻人忽然吐了,被护士扶到前面的洗手间去清理。
季明伦走到洗手间,推开门便看到站在洗手台前面,神色有些狼狈的江凛。
他身边放着移动的输液支架,衬衫胸口位置湿了一片,右手还抓着一张湿巾。看到季明伦时,那双湿润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又抿住了。
季明伦没说话就转身走了,江凛愣了一下,拖着支架想出去叫他,打开门却发现他站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前,正在扫码买水。
一个中年人走进来,身体擦过门边的江凛,把他在输液的左手撞了一下。江凛疼得蹙眉,好在针尖没碰歪,等他再抬头看去,季明伦已经不见了。
从前每次来急诊,季明伦都会去给他兑温水喝,哪怕是三伏天也不例外。看到刚才那一幕,江凛已经猜到季明伦去做什么了,果然没一会儿,季明伦就将一瓶兑好温度的矿泉水放在洗手台上,又把胸包递给他。
“东西都在里面。”
江凛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看着季明伦又去开门,他忍不住叫道:“你要走了吗?”
脚步没有停顿,季明伦只留给他一句“我还有事”。
门再次合拢了,江凛垂眸看着那瓶水,又看看开始肿起的左手手背,从胸腔里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这次回到车上,季明伦坐了许久。
他从副驾的储物盒里拿出一包宝亨莫吉托,点燃后大口抽起来。沁凉的青柠薄荷味提神醒脑,很快就把那股多余的,不合时宜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等到两支烟都抽完了,他关上车窗,调大空调的风,最后看了一眼急诊大门。
虽然两人已经有一年没联系过了,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江凛回到厦门以后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他。
自从八年前江凛的母亲去世后,江凛和父亲江见臣的关系就越来越紧张。江见臣一直没有再娶,对江凛这个唯一的儿子也足够大方,不过江凛想要的父爱和完整家庭他却无法再给予,父子之间除了学业以及金钱的问题外,再无话可谈。
江凛从不会在生病时找江见臣,这点直到去年出国前都没有改变,而以他对江凛的了解,现在应该也是一样。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江凛那种直男思维,兴许觉得事情过了一年缓下来了,就能当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从前,但他不行。
看了眼空荡荡的左手腕,不知道是不是注定的,那条前年生日时江凛送他的定制手链在上周出现了锁扣问题,被他送去修了。
如果让江凛看到他还戴着,那可真是没法解释的尴尬。
按下车子的启动键,季明伦往沙坡尾的方向开去。
刚才帮江凛弄热水时,店里值班的员工小旭打给他,今天轮班的祝祝和唐扬都有事来不了,店里人手不足。他答应过去帮忙,不过等他到了一看,有人来得更早,正在给两杯外带咖啡打包。
一见到他,邓怡就笑出了甜甜的酒窝,把打包好的咖啡递给顾客后,双手交叠趴在柜台边,嘟着嘴问:“你怎么才来。”
季明伦跟小旭打了招呼,走进柜台洗手消毒:“不是说没人?”
“小旭打给我哥说店里人手不足,我哥没空就打发我过来了,”邓怡直起身,转过来看着季明伦的背影,“干嘛?你不想看到我啊。”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季明伦无奈一笑,擦完手拿过黑色的围裙套在脖子上,正要反手扣后面的带子,邓怡自然地接过,帮他扣好。
“明哥,”小旭愁眉苦脸地看着季明伦,“6号桌点了一杯卡布,那个男生说要向女生表白,让我帮忙拉个丘比特箭,可我试了两杯都不行。”
季明伦看了眼大厅靠窗的6号桌,一位戴眼镜的男生和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面对面坐着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很不错。
在沙坡尾这里开了大半年咖啡店,季明伦遇到过好几次客人要借拉花图案表白的要求了,接过小旭递来的奶泡杯,他试了温度,然后用两个相对的角度倾斜奶泡杯与咖啡杯,开始缓慢而有技巧地注入。
小旭和邓怡一人站一边,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尤其是小旭,仔细观察着他的手,等他把拉花的最后一条线也勾好以后,小旭感叹道:“真不知道我还要练多久才可以这么稳。”
邓怡笑着说:“这东西天赋很重要,我哥和明伦一起学的,他就怎么也拉不好。”
季明伦放下奶泡杯,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翻糖饼干,取了两块红心形状的放在另一只小盘子里,中间再放一块立体的木屋饼干,给那桌客人端了过去。
不知他和客人说了什么,那两人都很高兴的样子。等他回来后,邓怡有点酸地说:“这女生真幸福,喜欢的人会主动告白。”
季明伦哪会听不懂她的暗示:“未必就是喜欢的人,也可能告白了被拒,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得到回应的。”
“这我就不同意了,”邓怡习惯性地反驳他,“就算当时不喜欢,相处久了也容易有感觉。”
这种辩论从他俩认识起就三不五时会出现一次,尽管他明确提醒过邓怡自己的性取向,可邓怡并不介意。也许是因为她哥邓枫就是个双性恋,邓怡看待这种事特别无所谓,说先从朋友做起,指不定哪天他就被掰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