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物(63)
时千饮头也不抬:“时间对我没有意义,我的时间不是用‘天’来计量的。”
岁闻:“……”
毫无防备,梦里梦外接到了同一句话,感觉心口二度被插刀。
他复杂地看了时千饮一眼,也不写作业了,转身打开电脑,开始画画。
当画笔按在画板的那一刻,梦中的一切自然而然出现在岁闻的脑海。
他开始涂抹。
檐外的花,窗上的月。
回廊中的一杯绿玉酒。
角落铜人侍女低头捧灯,烛火照得满室暖光。
暖光之中,不及膝高的矮几上,时千饮侧身伏趴,睡意沉沉。
至于他自己,只有一振衣袖,露出画面。
岁闻最开始画画的时候,将时千饮的容貌勾勒得清晰具体,但差不多画完的时候,他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对,于是擦去对方的大半面孔,只留下一只眼睛、半点嘴角,剩余那些,全藏在阴影之中。
画完了这张图,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六点钟。
剩余的时间不太多了。
岁闻没有给这张画上彩色,这一张图,他做了黑白两色。
黑色上了大面积的阴影,代表着烛火摇曳的夜晚。
白色则摒弃阴影,烧尽蜡烛,再把挂在窗户的月亮变成挂在窗户的太阳,代表着烛泪落尽的白天。
再做完这些,岁闻就将两张图都发到微博上。
随后他站起身,给自己做了份早餐,做早餐的同时回头一看,时千饮还低着头玩愤怒的小鸟呢……
从五点到七点,窗户外头渐渐有了众人醒来的声音。
岁闻和时千饮吃过早餐,前往学校。
走在路上的时间里,他抽空刷了下微博,发现大清早的,还没过半小时,这张图居然也有了一两百转。
是不是转得快了点……
岁闻有点纳闷,点开微博下的评论扫了眼,顿时看见众人的热评。
“Yooooooo,想不到太太也入了腐。”
“美美美,太太你最美。”
“屏幕已舔,右键完毕。”
这……
岁闻挑了热评第二回 复一声:“画面里的是两个兄弟,别误会。”
发出这一句,手机还没有放下,就有人回复。
“原来是骨……骨质疏松吗?我爆哭!”
完了,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岁闻决定不管了。
他放下手机,准备过马路。过马路的同时,扫了身旁的时千饮一眼。
时千饮敏感抬头:“怎么了?”
岁闻:“没什么……”他敷衍对方,“过马路不要玩手机,危险。”
他说着,又想到了微博上的评论。
虽然他回复得很正经。
但是……
其实……
他自己也觉得……
梦里的时千饮就算了。
梦里的我,好像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应该,是错觉吧?
***
上午的课程在一片波澜不惊之中过去了。
等到中午时候,岁闻没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他带着时千饮在外头吃了个午饭,随即到棠兰兰所在的医院,准备看一眼棠兰兰。
他原本打算在外头随意晃一晃,确认了棠兰兰没有问题就离开。
但才到门口,靠坐床上的棠兰兰就看见了他。
她一下叫道:“你们……两位……”
她的声音引起了坐在病床前的父母的注意。
棠父棠母跟着回头,一眼看见时千饮,顿时恍然:“留长发的男孩子!昨天晚上是你们把兰兰送进医院的吗?”
说话间,他们快步走到岁闻和时千饮面前,握住两人的手,重重说:
“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待会叔叔给你们包一个红包,你们千万不要拒绝!”
“爸,妈……”
岁闻还没有开口,棠兰兰已经出声。
她对父母说:“我想和他们单独说一下话,可以吗?”
棠父棠母似乎对刚刚自杀的女儿有点不放心,但他们看着岁闻和时千饮,还是点点头:“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叫一声。”
说着,大人出去了,室内就剩下三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棠兰兰率先出声,她慢慢说话:“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奇奇怪怪的,医院变得有点吓人,你和吴成,还有杜鸿三个人在医院里寻找出路……”
岁闻一下明白了。
这大概是镜中世界的妙用,不止棠兰兰随身携带的小圆镜是出口,棠兰兰本身还拥有旁观的“上帝”视角。这样一想,最后逼疯杜鸿与吴成的鬼面,也是棠兰兰愤怒的化身。
棠兰兰又问:“这是真的吗?”
岁闻:“这是个梦。”
棠兰兰:“但我打听过了,吴成和杜鸿正好昨天疯了。”
岁闻:“他们是谁?”
病房之中有些安静。
安静之后,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子绽开一个苍白的微笑:“……谢谢。”
岁闻摇头:“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棠兰兰轻声说:“还是谢谢。我知道……你知道这一切,谢谢你在今天过来看我。其实我……哪怕现在,都没有报警,给他们应有的惩罚,我很害怕自己再度回到那一刻……但现在好了,他们疯了……总有东西能够惩罚他们,我也可以忘记这一切了……”
她的笑容不再苍白了。
哪怕还只有一点点,活力也重新出现在她的脸颊上。
岁闻不愿意再在这件事情上打转,他对棠兰兰说:“等你出院之后,你会再回到话剧社吗?”
棠兰兰顿时一怔:“还没想好,怎么了?”
岁闻:“前几天我去看了话剧社的表演,可惜主演不是你。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看看你的《漂亮女孩》,我挺期待它的。”
棠兰兰:“我明白了……”
“岁闻。”她叫了面前的人,用力地笑,“我会回去的,我喜欢话剧和表演;演出大概在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后,到时候我给你们送票,然后再请你们吃饭,好吗?”
岁闻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位置。
他冲棠兰兰摆摆手,回头笑一笑:“好啊,我等着学妹在舞台上的风采。”
他们出了病房的门,站在门口的夫妇两看见他们,正想站起来。
但岁闻一拉时千饮,两人心意相通,拔腿就跑——
红包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太热情的父母辈,真是让人受不了。
***
从医院回到学校,刚刚走进教学楼底下,一位站在大厅里的少女顿时眼前一亮,走了过来。
这位女生长相平凡,手里拿着个打印出来的微信号,拦住岁闻和时千饮他同时就对他们说:“两位学长,能不能帮个忙,加下我的微信,有送小礼物的。”
岁闻前进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碰见现实之中扫码送礼品活动,他颇感兴趣:“什么样的小礼物?”
女生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盒子,盒子里是一串串黑色珠子手串,她说:“就是送这个。”
岁闻看着这些手串:“是自己挑的吗?”
女生抿嘴笑了一下:“手串都差不多……我替你挑一串好吗?”
说着,她在盒子里拣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手串,旋开手串的金锁,替岁闻戴在手上,她说:“学长你的手腕不粗,这条手串不大不小,正好适合你。”
岁闻:“谢谢。”他掏出了手机,“我来扫扫你的微信吧。”
女生将微信展示给岁闻,等岁闻扫了之后,她又对站在岁闻旁边的时千饮说:“这位长发学长,你扫扫我的微信号,我也送你一串手串好吗?”
岁闻都已经扫了,时千饮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女生挺高兴的,她再从盒子里拿出一条手串,替时千饮戴上。
这时岁闻已经扫出了女生的微信号,他看了一点对方的微信名,叫做“蔓蔓”,他申请加了好友,再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女生串在时千饮手上的手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千饮的手腕肌肤冷白,黑色的珠子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幽幽黑光,隐隐带红,像是夏季的深夜,东方的天空下,花圃深处那片魅惑的红。
岁闻看了看时千饮手上颜色分层、颇为深邃的手珠,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死黑珠子,心头不免冒出一点嘀咕:怎么感觉不是同一个品种的,对方的就连手串上接头上金锁看着都像是真金,而自己这个,好像特别地摊货……
不过东西都是白送的,岁闻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他等着时千饮也加完微信,对学妹挥了挥手,和时千饮一起上楼。
两人走后,周围看见这一幕的学生也走了上来,纷纷询问拿出手机,准备扫二维码领小礼物。
这一次,女生不再替每个人选东西了。她把盒子和二维码都给他们,让他们自由扫码,自由拿手串。
至于她自己,则最后两步,离开人群,转向岁闻和时千饮离去的方向。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手串。
那也是一串黑色手串,幽幽黑光,隐隐带红,如同夏日里,薄而魅惑的夜晚。
***
夜晚,一间女孩子的房间里。
这间房间布置得比较特别,不是现在流行的韩式风格或者简欧风格,它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放置柜子上的金喇叭留声机,铺在沙发上白色提花垫子,还是摆上桌子的绿色台灯,都透出了浓浓的民国味道。
甚至还有一件旗袍,就挂在衣柜里头。
点亮的台灯照亮坐在台灯前的身影。
曾用一盒手珠加了许多人微信号的女生在灯下打开手机,挑中属于时千饮的微信号。
这一微信号的头像是一只黑鸟。
真奇怪。
她嘴角露出了点微笑,她时千饮发了几条消息。
“在吗?”
“在干什么?”
“聊聊天如何?[萌]”
然后她耐心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回复。
算了,意料之中。
女生推开桌子,脚步轻快地走到留声机面前,拿出一盘十分古老的大磁盘,放在留声机之下。
霎时,轻轻的歌声响在夜晚。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