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文学(38)
这种想把理不清的思绪全部剪断的烦躁是什么呢?是奋不顾身吗?还是单纯的懒惰呢?于是他时常怀疑他对江淇文的感情,甚至于怀疑自己是否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
不过,杜绝希望就不会失望。此刻的柳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是给江淇文第一次写短评的、角骨化的那只鹿,他宁可一辈子念着他,念着骨化前那只手最后的温度。
他太过瑟缩,哪怕是另一方死后,都没有让那头鹿去殉情的胆魄。
如果两周后真是他们的结局,这回,他自己能主动迈出一步吗?
柳生站在雪夜里,眼里是决绝和克制的不舍。他看着江淇文红了眼睛,鼓起莫大的勇气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别哭。”
“在此之前,每天都教我打球好不好?”
江淇文哽咽着,很重很重地点头。
柳生看着这个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他面前崩塌出大片大片的脆弱,心里冒出一个酸涩的想法——
如果他下辈子是女孩子,此时此刻,是不是就能大胆地牵起他的手,吻他的额头?
无论如何,总该是做点什么,不叫他这样痛苦地淹没在风雪中。
第39章 屠龙课程开课啦
H39
【柳生】
两人无言,行至寝室门前那条路,雪也停了。江淇文收了伞,砰的一声。
柳生一路上的的压抑好像也随着这一声崩出一道裂痕。江淇文很了解他,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就来表白,柳生是不会答应他的。之前骗自己的前科不说,谁知道你今天弯了和我亲亲抱抱,明天直回去,留在原地的他又该怎么办?不过叫他这样一闹,江淇文斟酌又过分谨慎到害怕的态度反而叫他心软,生出些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真是高手!感觉自己被拿捏了。
不对不对,应该是他拿捏江淇文才对……难道自己真的动心到这地步了?
他该做的明明就是当个渣男,来一场热烈又不用负责的初恋。
限时体验卡,两周。
柳生突然有点释怀。
“你能不能不要提前说?”柳生突然发问。
江淇文疑惑地看他。
“这两周,我们……但是……”
江淇文点头。
“我希望……”
江淇文又点头。
【江淇文】
回到寝室的江淇文没有和柳生一起回1308,而是去了空宿舍501。
他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草稿纸,准备动笔。
柳生的话一遍又一遍被江淇文在脑中复习。
“如果你变得不是你,终究会有一天你找回自己时而厌弃我。”
他在纸上写了一个“我”,在旁边打了一个问号。
“我理想中的感情,不是你望着我而我不敢看你,也不是我们狭窄地对望目之所及再无其他——而是不用相望,也能知道身边的人与自己同心同力,并肩前行。”
他把“我”和“?”圈在一起,在纸的另一侧又写了一个“你”。
“我希望喜欢我的,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人。”
江淇文在“我”和“你”的连线之间留了空缺,写了一个“自由”。
他在学术网站搜索这几个关键词,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一无所获。他把这归结于关键词不够具体,于是他加了一个词:性。
他们两个如此这般,说到底都是性压抑的受害者。一个得了见不得文学作品中性的精神洁癖,一个走向极端,只能靠充满性的文字来聊以慰藉。只不过他比柳生多一些症状,还有性取向的问题。不过他觉得这也差不太多,于是满怀期待地按下了回车键。
结果刚出来,江淇文就捕捉到了一句话:“人可以通过获得知识来挑战或者超越权力,从而获得自由。”
他点了进去,发现是一篇关于福柯的论文。其中概括的句子来自《性史》。
他抄了下来,又去看引用的原文:
“而是因为性的言论形式揭示了主体诞生的奥秘。这种言论形式的核心即是坦白。”
“性压抑说”几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性压抑说:第一,权力的功能即是压制;第二,认知的本质就是要把真理从权力的压迫下解放出来;第三,性的本质或真理是自我同一的,因此它可以被放进一个从“放任”到“压抑”再到“解放”的线性言论模式中考察……”
这都是些什么?
江淇文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小的教育让他认为性是羞耻的、罪恶的,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事情。因为他所向往的文学应是维护秩序者,是通往高级文明的真理,而性恰恰相反,是无意识的、是某种动物性的行为——他不理解为何这些学者为何将它列为如此高的地位。
他在“自由”的右侧,写下一个“权力”,让它剑指“自由”。
又打了一个问号。
江淇文花了两小时扫了一遍这本书的原文,更摸不到头脑了。
他瞪大双眼,抱紧脑袋,痛苦地低下头。
此时此刻的江淇文,无疑是一个绝望的文盲。
屠龙课程·第一周·周一:结束。
江淇文被无知的混沌包围,如何也提不起精神。可早八还是要赶的,尤其是必修专业课,错过一节简直错亿。这节课是古代文学,梦开始的地方……
江淇文下意识摸了摸脸,好像摸到了那个逝去的二次元的王八。
昨晚熬夜奋战的江淇文在齐教授讲白居易的时候开始犯困,一颗头好像被附了诅咒,有如千斤,在意志的挣扎下一点一点。
直到台上的教授突然说了一句:“要不要听个八卦。”
江淇文猛然惊醒。
他一抬头,齐教授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内容更是让他提神醒脑:
齐教授由白居易讲到了他的弟弟,白行简。除了唐传奇《李娃传》,白行简的闻名作品还有一则:《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赋中出现了大量房中术术语,“琴弦”“谷实”“金沟”“蚕缠绵”等,又经荷兰外交家高罗佩翻译成英文,闻名世界。它用文学语言全面地叙述了性爱的溯源,分类,过程,心理与性|爱的细节,为分析和研究人类性科学提供直接资料作出重大贡献。
江淇文挺傻了,不禁在心中大呼:这是我可以免费听的吗?
讲完这段插曲,齐教授就开始继续白居易的内容,好似这段专门为了叫醒江淇文一般。下课之后,江淇文陷入沉思。余也大佬叫他多看书,他本来也想指着阅读量拓宽眼界,但昨日的AI实在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需要的,不正是这样一个能坦然接受这种题材且博学通透的教授吗?
虽然但是,齐教授并不年轻,心里会有些退缩……况且如果他能坦然面对这个话题,也不是江淇文了。
他滑开手机,误点开了相册。不太爱拍照的他,前排还停留在有他们在医院被拍下的那一页。几张千手观音,和一个拥抱。
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那一刻他的确上头了。
冲了。
江淇文在门口将齐教授拦住,还是没直接问出了昨天他打的那些问号,而是针对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提出了质疑。
“大概就是这样,说实话我其实不太懂您说的这个文学价值,能不能具体说说呢?”
江淇文问完,梗着脖子,视死如归地等着。
齐教授听了,点了点头,然后上来就问出了一个令他僵住的问题。
“你不自|慰吗?”
江淇文惊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首先我要申明我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只能简单说一说。刚刚我说白乐天每作诗令老妪能解,这是一种什么精神?你学文学的,你最基本得有这个觉悟吧。”齐教授挑眉,温蔼透着一股直爽和傲然,“不能脱离人民大众。照你的说法,你刻意不写,你的文字就是脱离人民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