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话(75)
太美好了,他所憧憬的东西太美好了,美好到他已不配拥有。他永远也无法忘怀幼时的那个深夜,他将一直控制着他情绪的小提琴放在满是落叶的泥地里,用圆规尖一点一点把琴身破坏,划出一道又一道丑陋无比的长痕,在刺耳难听的尖锐声中亲手将琴埋葬于永无天日的地下。
是的,他天性如此,讨厌被任何事物左右情绪,所以开始去掌控所有,掌控钢琴,掌控情绪,掌控朋友,掌控爱人,掌控人生……但等将身周所有一切握于手中时,这才发现他没了心,站在他亲手为自己搭建的高台上俯瞰,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
这就是他,无法长久拥有一切、自以为是、让爱人无时无刻不在痛苦的他。
也许这就是天命,注定他这样生来卑劣阴暗的人,无论做的再多,都不会更改最终的命定结局。
“行南?行南?喻行南!”
喻行南方才的思绪被这一连串的熟悉声打断,眼神对上焦后,入目就是韩深那张略显焦急的面容。
只见韩深双眉紧蹙,正拿手在喻行南眼前晃,同时试探道:“你……没事吧?”
喻行南回过神后,定定看了韩深三秒,随后忽然问了句,“有多痛苦?”
韩深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喻行南说的是什么。韩深扭回身子坐好,将已经燃到尽头的香烟掐灭,望着烟尾升起的最后那一缕白烟,末了只简洁道了一句:“形容不上来。”
其实韩深本想说痛苦到丧失自我,但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口,怕在喻行南心口又插上血淋淋的一刀。
说实在的,韩深对当下这一刻感到无比内疚,当初是他不要脸皮死缠烂打步步紧逼,非得跟喻行南好,今日又是他为了自由,冷心冷血地跟喻行南说分开……他自私冷漠,一切都随着自己的性子,像未进化成功的低等动物,从未抛弃那趋利避害的原始本能,外表看似无害热情,但却会在触及自身利益时展露出獠牙,厮杀过程中比谁都冷血。
然就在韩深陷入自责深渊无法抬头望天光时,喻行南忽然很快说了句,“那分开吧。”
空气安静了。
韩深震惊地望向喻行南,心口一揪,周身上下为之一颤,他还未做出反应,又听见喻行南低声道:“我等你不再痛苦的那天。”
喻行南面上毫无血色,可神情却又那么淡定从容,维持着他往日的风度,“深,这期间我只要求你不会爱上别人,能做到吗?”
韩深忍着心痛,强撑着嗯了声。
可也就是在应了这声之后,韩深心底的内疚感更加强烈。事到如今,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选了自由,连喻行南为何会忽然答应都顾不上问,像是怕对方反悔似的。
喻行南注视着韩深,他紧咬牙关,强行压制着想跟韩深再过上一夜的冲动,怕自己控制不住,最终又死皮赖脸地留下来。
“好,就这样。”喻行南压低声音,掩饰着喉间的哽咽。说罢不再做任何停留,推开车门下了车,刚准备关上时,就听见韩深急切问:“等等,你去哪儿?”
喻行南紧握车门把手,看着韩深道:“去酒店拿我的东西,然后离开。”
此话一出,韩深手指猛地一蜷,鼻腔内随即传来一阵酸涩,知道这时理应挽留喻行南过夜,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句,“不来个离别吻吗……”韩深还是没勇气挽留。
喻行南眸子暗了暗,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失落,他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轻淡的笑,道:“离别吻可能会让我反悔,还要吗。”
韩深眼睫一闪,一滴泪顺势掉出通红的眼眶,他紧攥双拳,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口,可最终一个字都没有。
喻行南见此喉结动了动,心脏仿佛被凌迟,心想他的爱人得痛苦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出当下这反应。
喻行南笑了笑,不想让韩深为难,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此刻像没有星星的夜空,看着韩深说了最后一句,“你晚点上楼,给我留个收拾行李的时间,不然可能会碰上。”说罢,不轻不重地关上车门,连句再见也没提,便转身朝黑暗走去……
坐在副驾驶上的韩深身体僵硬不能动,但却又在颤抖着,双目直直瞪视着车辆挡风玻璃外的白墙,车前灯将其映照得极亮,泛着冷白的光,看久了竟是觉着刺眼,刺伤了眼眶,引出长流不止的眼泪。
这一瞬,韩深心如刀绞,窒息非常,可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却似乎听见一道铁链被斩断的清脆声响,震耳欲聋。
那是他心底的声音。
第55章 Chapter 55
凌晨两点, 韩深垂着头,缓慢地穿过酒店走廊,背影看着有些许失魂落魄, 最终轻轻推开他跟喻行南的房门。
韩深没勇气打开客厅的吊灯,借着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冷白月光,径直朝浴室走去, 准备洗澡。只可惜避无可避,浴室盥洗台上只剩下一套的洗漱用品还是令他心口一刺。
喻行南早已渗透进韩深的生活, 今晚这么仓促地离开, 韩深的心由此也空了一半, 不过在痛过之后,韩深蓦地自嘲一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这么矫情了,人明明是他赶走的, 现在又独自失落个什么劲儿?
草草洗完澡, 韩深就摸黑去了卧室。他也没开卧室灯,凭记忆上了床,本想强迫自己快速入睡, 哪怕做噩梦也认了,只不过没成功, 他浑身闷得难受, 体内的血管仿佛容不下血液似的快要胀裂。
实在无法,韩深只得从床头柜摸出一盒香烟,想借此缓和一下情绪,而就在一根烟即将燃尽时,他这才蓦地想起这是喻行南买来的。
韩深心底登时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烟只抽了一根就再没动,闭上眼准备放空自己。
然而就在几分钟后,漆黑的卧室内忽然传出一道粗哑至极的嘶吼声,那是韩深难以承受时无助的宣泄!
只见韩深缩成一团跪趴在床上,双手紧紧攥着枕头两侧,手臂由于太过用力爆出一道又一道青筋,他将脸埋在枕头里,在氧气稀缺的密闭环境中重重呼吸着,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他整个身体在细微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
也就是这一晚,韩深才意识到,喻行南之于他就是慢性且成瘾的毒药,明知有害,却还是控制不住去触碰,等到实在承受不住打算戒掉时,这才发现早已成瘾,让他切身体会到何为万蚁噬心之痛。
翌日上午,一道手机铃声将韩深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头痛欲裂,昨晚他一夜无眠,直到天明时才堪堪睡着,睡得很不安稳,并且做了很多回忆不上来的零碎的梦。
韩深抬手揉了揉眉心,接着摸到手机,眯起有些红肿的眼一看,是唐小潮。韩深没多想,接通后就放在耳边,沙哑着声音问:“什么事。”
听筒里很快传出唐小潮清透的嗓音,“哥哥,你还在睡吗?”
韩深从这道声音中听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他眉头皱了皱,道:“刚醒不久,怎么了?”
正站在韩深房间门口的唐小潮连忙道:“就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和安东大哥一起用早餐。”
听到这回答,韩深沉默了,垂眸望着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半晌才低声问:“你知道喻行南走了?”
唐小潮立刻道:“嗯,喻先生刚才给我发信息,说他有事要离开一阵,让我照顾好你。”
尽管没那心情,韩深还是不由失笑,心想喻行南居然把他托付给唐小潮,唐小潮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来,那人只信任唐小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