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99)
他其实还有赵东文可以问,不过陈西安说会给他回电话,钱心一就坐在客厅里跟打地鼠似的按捺内心的冲动,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种心理战争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一种酷刑,不过他能忍住。
进了GMP之后,他的脾气看着似乎好了许多,一个原因是他不是主设,把关的责任落不到他头上;另一个原因陈西安看得出来,赵东文不接电话的打击对他来说不小,他可能会常常去想,赵东文到底有多怕他,以至于连电话都不敢接。
冤屈已经受过了,被蒙在鼓里的时候他还是平常心,知道了些真相却开始耿耿于怀,真是应了那句无知是福的谚语。
不过再摧心钱心一也要知道,只有一切责任与他无关,他的自信才会回到身上。
钱心一勾着腰将手肘撑在大腿上,心里像是加了一个大气压,闷得气都不想喘,他整个人绷得很紧,脑子里却全是川流不息的片段,一旦带上猜疑的色彩,记忆里每个不和的人看着都像奸臣,却又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他觉得过了很久,而实际才不到二十分钟,铃声终于响了起来,钱心一伸出胳膊才发觉关节已经麻了,他划开接听键又点了下扩音,老姿势的勾着腰,听陈西安的声音在客厅里蔓延开来:“心一,你在家吗?我回来接你吧。”
听起来他挺怕他忍不住跑了似的,钱心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在家!”
陈西安压低声音笑的时候特别温柔:“你不用来公司接我,餐馆离家里近一些。”
“别闹了,”钱心一闷闷不乐的说:“我今天没心情,你瞒了我什么事情,说吧,我冷静好了。”
“我信你,”陈西安违心的哄道:“也不差这一刻,再忍忍,小赵想亲口告诉你。”
钱心一知道他根本没信,将头往前凑了凑,他又不傻:“既然都不差这一刻了,为什么要提前吊我的胃口?直接什么都不说,8点叫我去不就行了?”
陈西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提前告诉你是自首,不说就成了从犯,我怕到时候你连我一起打。”
钱心一沉沉的跟着叹:“其实我现在就挺想打你的。”
陈西安笑了一声,接着正经起来:“我答应了小赵,让他自己跟你讲,我是想让你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钱心一被他的铺垫弄得有点愕然:“我会被气死吗?”
陈西安想了想:“气哭吧。”
这答案钱心一想都没想过,愣了两秒把电话挂了,心想他真是越来越上房揭瓦了。
很快铃声又响了,还是陈西安,钱心一接起来,听那边嘱咐他穿厚一点,夜里要刮风,温度会降下来。
——
赵东文在镜子前理衣服,一副即将引颈就义的表情。
他心里紧张得敲锣打鼓,也有股没底的害怕,眼神里却没了从前的学生气,他知道自己今天会死的很惨,但仍然忍不住有点小期待,他很久很久没见过钱心一了。
他最尊敬的人,他非常想念他。
他每多跟一个从业者打交道,就能体会到师父多不容易,他永远都好不了的脾气,和似乎永远都透支的耐心,他这才明白过来他非但不是故意的,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的。
笑着说出的话,很多人都只是假装在听,非要恶语相向,才能划开名为利益的耳塞让他们听进去只言片语。
温晓茹跟他和好了,听说他约了钱心一,不仅没生气晾到了自己,反而也想跟着去。碍于今天这个场合绝对不是叙旧,赵东文拒绝了她的加入,帮她约了好闺蜜,让她们去逛街。
他看着镜子里的小平头,面无表情,眼神漆黑一片,而镜子后方墙壁上的相框里,穿着学士服的搞怪男孩冲他笑得憨头憨脑,他一瞬间心生恍惚,有些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自己。
小温说他变了,琴姐说他话少了,就连前辈也说跟以前不一样了,赵东文其实不喜欢这种变化,不过对于工作来说,这种变化确实让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服务员将他领到101#门口,赵东文因为太紧张,忘了问客人到了没有,他深吸了一口很大的气,一推门扑了个空城计,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
世上所有的惩罚,大概要以诛心为上。
主干道永远都是堵的,赵东文运气不错,先到的是老好人陈西安。他推开门,瞥见赵东文生理性的抖了一下,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看来他这对象的余威,都深入到人心里去了。
赵东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叫了声前辈,站起来给他倒了杯热水。
陈西安谢过他,把大衣挂起来,立刻给钱心一去电话,还没打通铃声就在门口响了起来,陈西安掐掉通话,接着门就开了。
赵东文和他四目相对,见他穿着那件眼熟的羽绒服,脱口而出就叫了声师父,同时站了起来。
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钱心一先反应过来,反手带上门,面色如常的笑了笑,语气还挺和气:“别瞎叫啊。”
说着他就把羽绒服脱了,陈西安危言耸听的说降温,结果他一路开车过来恨不得开冷气。他大概是习惯了,包厢里还剩下6个位子,主位那个是专门留给他的,结果他一屁股就挤到了陈西安旁边,那个动作自然的赵东文都来不及阻止。
他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他师父一直都这样,他开心就好,赵东文哦了一声,开始纠结不叫师父叫什么,钱哥?钱工?还是钱总?
我还是别叫他了吧,赵东文沮丧的想道。
或许是怕一开始说“背后”就会食不下咽,所以开饭之前谁也不提别墅。
赵东文胖了,性格也稳了不少,钱心一作为一个长辈,在他小鹿斑比一样的注视里,也不忍心让场面太冷,他保守的问了问他最近生活,小温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没提工作,不过这也能让赵东文开心到飞起了。
他要是有尾巴能摇到天上去,不过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师父给点颜色就灿烂了,只是偷着乐,一边乐极生悲,这杯醉人的断头酒,他干了。
陈西安打圆场的水平炉火纯青,偶尔插进几句来,不是说前阵子也看见小温了,就是他朋友的侄子也要结婚了,他是个有点气质的人,情商又不太低,把气氛拿捏的很稳定。
钱心一可能是偏心了,觉得他就算是去拍马屁,都会比别人顺眼一些。
菜陆续上来,寒暄也说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开始闷头吃饭,赵东文坐在对面,又不能把脸埋在饭碗里,因此他一抬头,看见前辈非常自然的往他师父碗里添了一筷子……洋葱,后者竟然一脸忍辱负重的和饭扒了。
赵东文登时惊呆了,没太能抓住重点,只想着要知道他师父作为洋葱去死去死团30年的荣耀会员,从前连加洋葱当垫菜的干锅都不情愿下筷。他忐忑的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心想他和蔼的表象下一定藏了一颗炸弹,所以连味蕾都暂时失灵了。
水果拼盘上来了,菜碗在陈西安的指使下随吃随撤,眼下也没剩几个,尽管赵东文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但他心里清楚和平相处的假象到此为止了。
他夹了一个小番茄,捏在手心里碾来碾去,很快手心里潮成一片,不知道是蔬果皮上的,还是他出的冷汗。
赵东文放下筷子,走到钱心一面前,拉开那个碍事的椅子,一折腰给他鞠了个90度的躬,他没有起来,看不见钱心一的表情能让他好受一点,他激动起来,声音险些走成一个哭腔:“师父,对不起,有件事我瞒着你没说,我舅舅也知道。”
他哽咽起来,说好不轻弹的泪立刻砸进了地毯里,像是一早就装在了眼眶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很内疚,我舅舅也是,可是我不敢告诉你,不是怕你打我,而是怕…怕……”
他情绪起伏的异常厉害,怕着怕着就泣不成声,看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弓着腰哭的浑身颤抖,一米八的大个子折成一半,看着非常可怜。
钱心一被他说来就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刚吃的好好的,一下就嚎上了,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惊的差点站起来,结果椅子后面挡着陈西安,他没能挤开椅子获得空间,不得不蹿了20公分又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