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飞行(57)
“我明白,”何溪拼命克制喉间的颤栗,“但我,我没办法原谅。”
“何溪妈妈是精神上的疾病,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们两个未来都会被这件事束缚。”
“所以小姨才想要让你把他妈妈接到江北来,让专人照顾,治疗费用你们都不用操心。”
“我们之间一直要隔着那块区域是吗?”
“照片送来的时候,瞿教授就在旁边,他保的你。”
……
何溪沿着马路走了很远,汽车的灯光时而从脸上扫过,他觉得自己挺难堪的,比那些赤裸的照片被摆在瞿教授面前时更为难堪。
“何溪!”瞿孝棠再次跟上来,不管不顾的抓住他手腕将人往回带。
何溪很快挣扎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生生从他的束缚里逃脱了出来,满眼都是防备,“我不能一个人待一会儿吗瞿孝棠!”
“不能!”瞿孝棠又上前抓住他胳膊,“跟我回去!”
啪!
推搡间,何溪挥开胳膊,巴掌一下子落在瞿孝棠下颌骨上,两人都愣住了。
少时,瞿孝棠像无事发生过一般靠近他,看着他眼睛问,“真有那么想不通?何溪,你的自尊心已经不容许我对你犯任何一点错了是吧?”
“是,没错,因为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跟你家没关系,我不允许你们在我不知情的时候介入我的保护区,不允许你们乐善好施的把我当成一个拖家带口的乞丐!我之前没让你进医院,那么以后也不会,永远不会!”
沉默,漫长的沉默。
“何溪,”瞿孝棠再次开口时整个人已经冷冽了下来,声音恢复平静,又往深渊里去,“既然你这么不愿意,那就算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瞿孝棠全家,以后绝不再打扰你。”
第48章 长大了再保护妈妈
是怎么回到家的,何溪忘了,奇怪的是,他没有多难过,怒火平息后,他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退出瞿孝棠的世界的想法,转而他又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好笑,因为从瞿孝棠说‘绝不再打扰你’那一刻起,他应该就已经退出了。
在何溪的认知里,他妈有病和他妈有精神疾病,这是两个概念,没有人可以做到在听到后者时不去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联想,何溪也一样,他无法适应以那样的方式从他们口中听到关于何瑾玉病情的叙述,因为无论怎么表达,他都会替何瑾玉和自己深切的感到悲哀。
何溪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人,恍然间,镜子里好像多了个人,他很严肃,鬓角有几丝银发,他穿着白色大褂,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脸色看起来很平和。
他说,“小溪,你还好吗?”
话音落,时间光速败退,一下子到了那年寒冬。
“何溪,出来一下来!”头发束在脑后的年轻女老师站在教室后门冲他招手。
何溪放下笔,走出教室,空寂的走廊,老师站在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腕,“何溪,我带你去看看爸爸。”
“我爸在上班,他很忙的。”何溪认真的说。
“一会儿老师会开车过去,这路上大概十分钟,你想想,想跟爸爸说什么,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好吗?”
何溪不知所云的点头,又在车子越来越靠近医院的时候,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到了医院门口,抓着安全带死活都不肯下车。
后来他真的只见到了爸爸最后一面,隔着氧气罩,郑远桥断断续续告诉他,“乖小子,要保护好自己,长大了,再保护妈妈。”
......
砰砰砰!
“嘻嘻!”敲门声混着苏娜的叫喊声,“嘻嘻开门,是我!”
门在不久后咔哒一声,开了条缝隙。
苏娜看见的,是一个看起来在微笑但其实没带任何情绪的何溪。
她小心又小心的将门推的更开,而后抓住了何溪的手,“嘻嘻,你还好么?”
“我没事啊,”何溪侧过身子,“进来吧。”
苏娜弯下腰,将腿边的袋子拎起来才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客椅,何溪将书桌下的椅子拉了出来,示意她坐。
“这是在便利店热过的,”将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了一份便当和一盒牛奶,“晚饭都没吃,你先把胃填上。”
“我不饿,”何溪坐在床尾,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你看到了,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嗯...”苏娜手里拿着牛奶,转身坐下,面对着他,犹疑了一阵才说,“嘻嘻,其实,是学长送我来的,他人还在楼下,你,”
“我不太想,”何溪直言,“我跟他刚刚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以后别再提了。”
“好,知道了,”苏娜将牛奶放到桌上,忽然愤愤然说,“有钱人都喜欢搞背后调查那一套,有什么不能当面问啊非要私底下查,还在这种场合毫无顾忌的议论,谁需要他们的可怜了,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
何溪听着,看着,终于在这一整天的跌宕起伏里,真真切切的松了口气,“娜娜,你体会不到的对吗?”
苏娜无辜的摇头,“我能感受到。”
何溪愣着,无话,苏娜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在他腿边蹲下,手把着他的膝盖,轻声说,“不要让自己难过好不好,我的嘻嘻,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开心。”
何溪用唾液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抽出手摸她的头发,那会儿虚掩着的门又被强力推开,付雪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口,看见里头这一幕,喘着大口的气道,“我来了,我来了!”
翌日,早晨五点。
“我靠!”秦宣一个激灵从副驾驶椅背上弹直了身子,随后又迅速握住了自己僵成一条直线的脖子,“我靠我靠我靠......”
困意在他一句句‘我靠’里消退,许久,他转过身,看见驾驶座上一脸阴霾的瞿孝棠。
瞿孝棠的车子在楼下停了一宿,秦宣就这么陪了一宿,只记得中间这人下去买了包烟,后面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大,咱们回吧。”秦宣说。
未回应。
秦宣又说,“娜娜她肯定在何溪房里歇了,没事,下午我再问问她。”
瞿孝棠依旧没吭声。
秦宣闭了闭眼,靠回椅背上,“老大,这种事你也让他缓缓吧,从来没对谁说过的事情,突然被这样公示出来,任谁都得有个缓冲期啊。”
他不是来逼何溪的,昨天话赶话,说了哪些难听的他也不想再提了。
遇见何溪后,瞿孝棠时常觉得自己不争气,因为何溪这个人,有时候更像一个风筝,你爱着他,顺着他,牵住他的风筝线,他才不会跑,但你逆着他,或者手上的线稍不甚松开,他就会离你越来越远,甚至立刻消失。
不争气在于,尽管手里牵着一个看起来几乎没有感情的风筝,他还是舍不得松手,还是想要爱那副风筝,让他随着风飞向更高的地方。
车子发动,突然向前滑去,秦宣正在欣慰的时候,看见了从楼下大门里出来的何溪,他又费力的看向他老大,看这神情,应该是比他先察觉何溪出来了。
瞿孝棠开到前面掉了头,跟在何溪身后三十来米的距离,看着他从街边刚出摊的早点摊上买了包子和豆浆,又走了一段,过了马路往学校后门去,瞿孝棠车子不远不近的跟着,穿过校园,最后停在了图书馆附近。
“老大,”
秦宣刚张口,中控台上的手机便震了两下,瞿孝棠冲他压了下手叫他别说话,而后才拿过手机,上头是一条短信——
别再跟着我了。
哐啷一声,手机被砸回了中控台,车子猛地发力,而后调头驶离了这里。
没见q7的身影,何溪才从图书馆大厅里走了出来,又去了校门口,出租车到了面前,他钻上后座,冲司机道,“师傅,去嘉盛广告公司。”
那天除了这件事,其他什么也没干,何溪从嘉盛出来后去了一趟江边,坐在离江滩很近的台阶上,不远处的码头有货船停靠,江上还有人泛一艘小舟,跨江桥离得有些远,上头的车辆跑过,像蚂蚁一般,何溪看得出神,手机响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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