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43)
仁安支行在ZT银行的几家支行中,业绩算不上最坏的,却胜在地段奇差无比。放眼全J城,再没有比仁安区更特殊的地方了,原因无他,J城唯一的城中村,就坐落在仁安区。一排排破烂不堪的平房,一列列东倒西歪的建筑,还有歪歪斜斜的血红大字,写着一个个瘆人无比的“拆”。仁安支行在仁安商贸中心的外围,虽远离城中村,平日接触的客户,却都是城中村走出来的。小商小贩、拆迁户、吵吵嚷嚷的街边混混、不讲道理的大爷大妈,构成仁安支行最特殊的风景线。
程毓来到仁安支行的第一天,就觉得头昏脑涨。风控部属于银行的中后台,不需与客户直接接触,每日的主要工作是对银行的战略风险、信用风险、市场风险、合规风险等进行及时的评判和修整,更多的,是个对事儿不对人的部门。可饶是如此,单单是看一眼行里的光景,就让程毓觉得浑身难受,更何况是那些直接与客户对接的柜员和大堂经理了。
等着程毓的难题,还远不止这些。仁安支行的情况不比分行,员工素质不一,裙带关系复杂,更因着“天高皇帝远”,是以各个都成了大爷,见程毓年纪轻轻,又是初来乍到,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程毓本就年纪轻、脸皮薄,人生地不熟的来了仁安支行,论年纪,办公室里的好些同事都是他大哥大姐辈儿的“老资历”,上班则迟到早退、分配任务则推三阻四、出了问题就推脱责任,程毓管,落在他们嘴里就是“端架子”、拿乔,不管,这一通的烂事儿便都落在了自己头上。
下属这样也就罢了,风控部正儿八经的正主任鲍文军也是个“老油条”。鲍文军莫约四十多岁,地中海发型,身材矮胖,在“老资历”的嘴里有个诨名儿,叫鲍冬瓜。鲍冬瓜一工作就分在这仁安支行,混了二十年,早已摸清了这群人的品行,更琢磨出了一套浑水摸鱼的工作法门。对待工作,自然是能推则推,见了程毓这么个小年轻,一面是不屑至极,一面却又极尽所能的剥削压迫。
程毓作为一个中后台人员,在分行时,极少参与饭局,来了仁安支行,却只能入乡随俗,不情愿的饭吃了一顿又一顿,不甘心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短短几十天,就沧桑了好几岁。
除夕的前一夜,行里的饭局持续到十点,结束后,程毓踉踉跄跄地打上车,跌跌撞撞地走进楼道,扶着墙,掏出钥匙,打开门后,发现周宏远正面朝着他,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周宏远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步朝他跨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架起来,带到卧室。
周宏远替程毓脱掉鞋袜和衣服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床上的叔叔,两个人都没说话。程毓本也看着周宏远,可只是顷刻,心中便闪烁起了无限的尴尬与难堪。他伸手捂住眼睛,扭过头去,看着泛黄的墙面,心脏在酒精的作用下“噗通”、“噗通”跳得飞快。这一刻,程毓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个角落破碎了,破在自己的失魂落魄中,碎在自己的烂醉如泥里。他可以在不爱的岗位荒废人生,他可以一遍遍一次次说着违心的话语,他可以为生计为工作而强颜欢笑丧失自我……而当周宏远窥知了这一切,当周宏远了解了他那痛苦的、挣扎的、无助地、落魄的灵魂,他只觉得尊严尽失。
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却仍为自己没能成为孩子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家长而尴尬万分。
周宏远的目光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也猜不透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定定的看着程毓,月光下,甚至没眨一下眼。这眼神全然不像一个孩子看长辈该有的,仿佛是看透了眼前这人的一切,又仿佛是全然不在乎这个养他的男人。
有时,程毓总觉得周宏远十几岁的少年人躯壳里,住着一头狼,又或是一只鹰,他蛰伏在自己身边,伺机而动。
周宏远仍是没说话,过了许久,久到程毓几乎要睡着了,才出房间,拿了个湿毛巾为他擦擦脸。
半醉半醒的程毓坚持不了太久,在这湿漉漉的触感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夜程毓断断续续地一直做着梦,惊醒时,已日上三竿。他晃晃自己的脑袋,企图想起些什么,却只模模糊糊地记起了身后那头凶猛异常的狼,它的眼中泛着绿光,而自己,则无措地在偌大的草原上狂奔。
程毓喘了几口气,彻底清醒时,才发现周宏远已经起床了,就连被子,都周周整整地叠好,放在了枕头上。程毓无意地朝周宏远睡过的地方摸了一把,却只触到了冰凉一片。
程毓无奈的笑了笑。他这一觉睡了太久,头有些疼,索性起了床,简单的洗漱后,看到周宏远在客厅看书。程毓走过去,摸了摸周宏远的头,心情有些复杂。周宏远一贯是个自律的孩子,省心的同时,竟然让程毓觉得有几分可怕。这本是没由来的情绪,却在程毓的心中一圈圈蔓延,他甩了甩头,终是将这种念头压了下去,温声说,“走吧,叔叔带你去买年货。”
作者有话要说:
追平了的小可爱可以看一下以前的文,《离婚之后ABO》《激情过后》和《非典型包养》欢迎你们!
第45章
这个新年,程毓无论如何都过不安生,同事间的往来、寒暄与客套让他手忙脚乱,又尴尬不已。
电视机中,春晚的倒计时还没结束,程毓的手机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各种形式的短信夹杂着大多打不开的彩信,塞满了程毓的手机信箱。他眉心紧缩,迅速的遣词造句,挨个儿回复着接二连三跳出屏幕的千篇一律的拜年短信,就连跟随周宏远一起下楼放鞭炮的时候,还慌里慌张地接了个双方都要扯着嗓子才能听得到的拜年电话。
周宏远向来是胆大心细,几千响的鞭放得得心应手,丝毫不怯场,直到一声声响亮的炮声传进耳朵里,程毓才意识到周宏远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程毓讪讪地将手机静了音,塞在兜里,继而朝自己的手哈了口气,正欲揣进口袋里的时候,却被周宏远扯住了。
程毓哑然失笑,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熨帖不已,一股暖流由心脏流出,进而游走于五脏六腑。周宏远牵着程毓的手,两个人都没出声,一同上楼回家去了。
直到要睡觉了,换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周宏远都没怎么跟程毓说话,虽不至全然不理他,可程毓知道,周宏远的的确确是生气了。
周宏远不说话,程毓也不敢开口。说起来有些可笑,在自己的小侄子面前,程毓总会心生怯意,有时,甚至连呼吸都刻意的放缓。当他意识到这点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无比。
两个人皆是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瞧着乌黑一片的天花板。
过了莫约几十分钟,外面的鞭炮声渐歇,程毓才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儿来,他“噗嗤”笑了一声,说,“这是干嘛啊,大过年的,非跟叔叔置气?”说着,程毓转向周宏远,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一双眼眸中,却透露着极致的温柔。
周宏远的呼吸滞了几秒,一时间,他竟忘了自己原是气恼程毓的。他痴痴地看着程毓,不由得陷入这温柔似水中。再多的埋怨此时也说不出口了,他早已是心猿意马,再无其他。周宏远情不自禁地朝程毓靠近了几分,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示弱,“你都没怎么陪我。”
程毓自知理亏,却偏要逗他一逗,“我怎么没陪你了?我一整天不都在陪着你么?”
周宏远鼻孔出气,发出“哼哼”两声,下一秒,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这氛围太好,温柔的月光,温柔的眼神,温柔的声音,温柔的怀抱。这是周宏远最爱的一切,他自是不必打搅。他没再计较程毓在除夕夜的心不在焉,也没再与程毓撕扯他前些天的接连醉酒,他知道,哪怕程毓心中有愧,哪怕连程毓自己都觉得这些不对,可他周宏远,都是没有立场指责程毓的。
程毓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们这个单薄而脆弱的家,这点,周宏远心知肚明。
大年初一,程毓仍带着周宏远去了城郊的大悲寺。与去年一样,程毓依然没有上香,只塞给了周宏远一百块钱,让他放进功德箱里。经过那“假和尚”时,假和尚扶了扶眼镜,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却没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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