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陆河(27)
我问他:“陆河,你是不是有点尴尬?”
可能他原本没尴尬,但被我这么一问,反倒尴尬了。
陆河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调整坐姿,但怎么都有些别扭。
我扯过身后的枕头抱住,看着他:“还挺不习惯的。”
“什么?”他抬头看我。
“单身这么多年,突然有男朋友了,”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试图以此来缓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感觉走上了人生巅峰。”
陆河终于笑了,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笑得特帅。
他说:“是,我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我琢磨着这样不行。
“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那天早上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一直好奇,却一直不敢问,原因无非就是我们只不过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最多也只是交集较多的朋友,在这种关系里,有严格的社交距离,问得太多就冒犯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是恋人的身份。
作为陆河的恋人,我想我应该可以了解更多的他,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我应该了解。
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还是太草率了。
我们认识两三个月,聊过天喝过酒,吃过烤串赏过月,可是,我们真的彼此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的姓名年龄和工作,只见过他在职场的样子和在我面前的样子,至于他真实的生活状态,我是一无所知的。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兴趣爱好,我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如果把陆河比作湖泊,那我只看到了水面上的部分,水面之下我不了解哪怕一分一毫,而恰恰那一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我猛地抬头看向陆河,在我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迟迟没有作答,像是在思考应该以哪句话来做整件事的开场白。
我看着他,问自己:那,舒望,你为自己的草率而后悔吗?
我还没给自己答案,陆河已经开了口。
他说:“有时候一件事情的爆发是由过去的某些片段层层累积的,那件事如果要追溯原因会说来话长,而且并不愉快,你确定要听吗?”
当然不可能愉快。
能让他差点儿自杀的事,怎么可能是愉快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说,“我不勉强你,但如果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分担,我是很乐意的。”
陆河看着我笑了,那双躲在镜片后的眼睛实在有些迷人。
我伸手,他也抬起手任由我拉他过来。
我们一起坐在床上,我抱着枕头,他抱着我在公园玩游戏中奖得来的海豚抱枕,对我说:“那天,我受委屈了。”
第44章
我都清楚,每个人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游乐园里专职逗人发笑的小丑转过身去都是一脸的疲惫。
我见过的陆河,是职场上的精英,是生活中的天之骄子。
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优渥的生活。
他内外兼修,令人羡慕。
但同时,他的光鲜背后也有一层一层挥散不开的乌云。
陆河说:“其实前阵子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恰好你来了这家公司,或许在未来的某一个可能的契机下,我还是会做傻事。”
他所谓的“傻事”自然就是自我了断,不过能正确认识到那是傻事,已经算是进步了。
他是聪明人,知道那是傻事就不会再做。
“所以,发生了什么呢?”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他这个人,我用力一碰就能往外冒苦水,怪让人心疼的。
“我被抛弃了。”
失恋?
我看向陆河:“谁这么不开眼?”
这种大帅哥都不要,在想什么?
不过也好,那个没眼光的家伙不要,我捡了个正着,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对方呢。
“我家人。”
行吧,我收回刚刚的话。
“前一天我去参加婚礼。”陆河说,“表弟的婚礼,然后被表弟直接公布了性取向。”
“啊?”
“十几岁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是天生的同性恋,因为家教严格到我根本不敢跟父母提起这回事,于是一直瞒着。”陆河说,“有时候人真的很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身边有同性恋的同学大大方方地谈恋爱,这让我渐渐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难以接受的事。但是我忘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想我大概明白他经历了什么。
“那时候我还在读书,有一天脑子一热,就真的跟爸妈说了。”陆河说,“那天发生的事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先是觉得不相信,之后说我只是受到了别人的影响,最后勒令禁止我再提及这件事,甚至很快就给我介绍起女朋友。”
我坐在那里听着,使劲儿揪我的枕头。
我曾经想过出柜,为了那一刻,甚至到各个论坛去看别人的“经验分享”。
顺利出柜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或许我们这代人的孩子长大之后,他们如果向我们出柜,能稍微得到一部分父母的理解,但对于当下的我们和我们的父母来说,这依旧是很难接受很难面对的事。
究其原因,这跟整个社会的教育环境、舆论环境都有关,就像很久之前我隐晦地跟我妈讨论起有关同性恋的话题,我有意把她往理解和接受上引导,我妈最后只是叹着气说:“可以理解,这不是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但我希望你不是。”
就是这样,我那一直被我认定善解人意的妈也只能努力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像陆河说的,他家向来——严格。
我没问严格到什么程度,但能想见,肯定是我无法承受的。
“从我大学出柜以来,至少在家庭生活这方面,经历了太多。”陆河说,“他们开始不信任我,为了让我放弃同性幻想,甚至不惜言语攻击这个群体和我。”
“还攻击你?”
“我没想到我那受过高等教育、一直严于律己的父母会说出那样的话,很难听,让人很难消化。”陆河说,“他们想尽办法让我‘回到正轨’,这让我们都很痛苦。”
我皱着眉不说话,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言安慰。
“但我总觉得,我们有一天会彼此理解的,”陆河说,“他们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觉得家里出了个同性恋,‘很丢人’,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因为这一层身份,在之后的生活里我难免会遇到困难。我耐心说服,耐心等待,我以为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需要时间去理解和接受而已,但没想到,我表弟会知道。”
陆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很小的时候我跟表弟关系很好,他爸妈在国外工作,一直到十二岁他都住在我家,我们是从小的玩伴,像亲兄弟一样。但是后来,上学之后,我们经常拿来做比较,家里、学校里,我的爸妈、他的爸妈,所有人都在比较我们,他成绩比我稍微差一点,每次考完试我都能听到他跟他爸妈打电话时,电话那边传来的骂声。”
“怎么这样啊……”我明白了,陆河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但不管是他还是他表弟,问题都不在他们,而是那些大人。
“可能因为这个吧,我们关系渐渐疏远,中学之后,他爸妈回来,接走了他,我们每次见面都变得非常尴尬。”陆河又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我跟家里出柜之后,我爸有一次对我说,以前总觉得我表弟不如我,现在才知道,我跟人家没法比。”
“……”这话说的。
我其实想说点什么,但碍于那毕竟是陆河的父母,我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
“那时候我不在国内,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我爸妈其实过得也很痛苦,他们确实因为我的事情煎熬了很久,当时我表弟经常往我家里跑,陪着他们,开解他们。”陆河笑了笑,“只不过,他的开解并不是要解开我们的心结,而是想斩断我跟我爸妈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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