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橡树(17)
像做梦似的,他跟随着医生走到病床边。祝苗走在最前面,发现病床上连接在老人身上的管子都已经拔了,奶奶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头上的白发像银丝,有点凌乱。祝苗伸手把她的头发拨了拨,弄整齐。
医生说:“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平静,你们跟她告别一下吧。”
祝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医生,他的叔叔婶婶在小声地哭,祝苗也分不出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他看着奶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他悄悄伸手牵了牵。还有些余温,祝苗记忆中,奶奶的手总是暖的。
他那时候还小,爸爸去世,妈妈改嫁,剩余的亲戚对他的归宿争论个不停。奶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牵着他的手,小声哄他:“苗苗别哭,以后奶奶带你。”
从小,家里的好吃的都藏着,不让他吃。每次都是奶奶悄悄把他牵进房间里,把零食塞进他手里。奶奶每年都给他织毛衣,还省吃俭用给他买了手机。
想到这里,祝苗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手机的屏幕已经裂得不能看了,祝苗摁了摁,发现手机屏幕没有亮,估计是坏了。
他眼睛酸涩,抬手擦了擦,发现并没有眼泪。
“奶奶……”
祝苗小声地喊了一句,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应。从今天起,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祝苗都觉得特别模糊,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听不清楚,他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一切仅凭本能行动。他听着叔叔婶婶在商量奶奶的后事,久病床前无孝子,奶奶真是善良,让叔叔婶婶不用烦恼了,祝苗想到。
他们收拾奶奶留在医院的东西,祝苗拿走了那织了大半的毛背心,其他他都没碰。
奶奶的后事,祝苗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他只能跟在叔叔婶婶后面打下手,折腾了很久。不过奶奶最后的一身衣服是他选的,叔叔婶婶都不知道奶奶最喜欢哪套衣服,他知道,是带着红色花的那套。那是祝苗以前给奶奶挑的,奶奶很喜欢,但怕太花哨了一直不太敢穿。
一切折腾完已经入了夜,叔叔婶婶要回家了,祝苗没有跟着他们。之前奶奶在的时候,他还勉强管那儿叫家,现在奶奶不在了,他也就没有家了。
他要走,叔叔还在那儿欲言又止:“祝苗啊,你要不……”
婶婶掐了他一把,堵住他的话,抢先说道:“出殡那天早点来啊。”
祝苗点点头,没在意,转身走了。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不大,真的就如牛毛一般,细细地洒下来。祝苗没有躲避,只是把书包从背后挪到身前包着,因为奶奶给他织了一半的毛背心装在了书包里,怕淋湿了。他拖着脚步走回去咖啡厅,远远地见到咖啡厅已经关灯打烊了。
祝苗身上有钥匙的,但他觉得里头黑漆漆的,就算进去了也是静得可怕,再说了,他一路走回来,已经累坏了,仿佛全身力气都已经用完了。
店门前的木长椅被雨浇得湿了,祝苗顾不上嫌弃,一屁股坐下去,浑身都泄了劲。他弓着背坐,抱着旧书包,他身后是关灯无人的咖啡厅,冷清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路灯只照亮一圈,对一圈距离以外的黑暗无能为力。
路上行人形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祝苗却很迷茫。
突然,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祝苗被摩托车的头灯照得眯起眼,他愣愣地抬头,发现一辆纯黑色的摩托车停在他面前,车身锃亮,引擎的轰鸣像野兽低吼。
项澍停好车一条腿支着,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一柠不高,项澍的摩托车和身量娇小的她比起来有点太大了,她下车的时候有点笨手笨脚,摘下来的头盔挂在车头上,头盔把她本来就蓬松干燥的头发压得更像一把大扫帚了。
祝苗眨眨眼,傻乎乎地说:“晚、晚上好……”
一柠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走过去照着祝苗的脑袋拍了一巴掌,力气还不小,打得祝苗捂着脑袋小声叫。项澍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给祝苗看,屏幕上显示他给祝苗打了二十几个未接电话。
祝苗摸出自己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给他们看,低着头说道:“对不起……”
一柠没说话,项澍指了指店里,说道:“我先送她回家,你开门进去等着。”
祝苗乖乖地点头,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啪”地把灯打开。柔和的黄色灯光像潮水一般把整个空间灌满,猫居然没进笼子里,全部探头探脑,睁着圆眼睛打量进门来的祝苗,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项澍进门来,绕到吧台后面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用意式咖啡机的蒸汽快速加热了,放在吧台上,说道:“我回来之前喝完。”
祝苗还是只有点头的份儿。
门外响起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祝苗抬头看,项澍载着一柠走了。几只猫被牛奶味吸引过来,跳到吧台上,试探着往祝苗的杯子里看。祝苗把它们全部赶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全部关回笼子里,才下楼。
牛奶太热了,祝苗摸了摸杯壁都差点被烫到,小心地拿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喝,烫嘴。
只不过过了一小会儿,引擎声又由远及近地响起来,项澍回来了,祝苗吓得猛灌一大口,烫得眼泪都出来了。项澍推门进来,见他捧着的杯子里牛奶还有大半杯,说道:“怎么还没喝完?”
祝苗少见他有这么严厉不温柔的时候。
项澍皱着眉头,好像一个坏脾气的老师看着不听话的小朋友,他喜欢穿无袖,今天也穿宽松的无袖,衣服前面的下摆塞进黑色工装裤里,脚上穿着马丁靴。不好惹,非常不好惹,祝苗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打人,有点委屈地说道:“太烫了……”
项澍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泄了气,拿走他手上的杯子,从冰箱里铲了一小块冰,放进热牛奶里,晃了晃,冰块融了,牛奶温了。
祝苗接过杯子,温度正好,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生怕项澍再生气。
“嗝——”
祝苗舔走嘴唇上的奶沫,打了个奶嗝。
第20章 飙车
暖暖的牛奶温暖着祝苗的胃,祝苗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疲惫的神经得到舒缓。
“说吧,怎么回事。”项澍说道,“如果你想说的话。”
祝苗把牛奶杯放在吧台上,屁股在高脚凳上挪了挪,眨着眼盯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地说道:“我奶奶去世了。”
店里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项澍好像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祝苗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勉强扯起嘴角给他一个“没事”的笑容。但怎么会没事呢,祝苗整个人就像蔫儿了小草,低着头抠手指,头发湿了点雨,蓬乱地支棱起来。
过了一会儿,项澍抬手在祝苗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收手的时候揉了一把他的乱发。
祝苗吸吸鼻子,不等项澍说话,祝苗马上说道:“我没哭。”
项澍突然站起来,隔着玻璃窗,指了指外面的摩托,说道:“带你兜兜风?”
外面还下雨呢,隐约能听到闷闷的雷声。如果是平时,祝苗说不定会答应,无他,项澍的摩托车看上去挺酷的,任何一个高中生都受不了这个诱惑。但这个时候祝苗就有点提不起劲了,他说道:“哥,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项澍没听他的,直接从吧台后面绕出来,拽着祝苗的手肘,直接拎着他就出去,把他摁在摩托车后座上,头盔胡乱套他头上。
“我不去了……唔唔唔……”祝苗的声音闷在头盔里,项澍给他扣反了,等他调整好前后戴好,摩托车一沉,项澍跨到了车上,引擎发动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喧嚣。
祝苗大叫道:“还没关灯!锁门!等等——”
他还没喊完,摩托车就飙出去了,叫声直接被引擎声淹没。他快吓死了,手忙脚乱地揪住项澍腰侧的衣服,惯性让他后仰,他生怕自己把项澍的衣服给揪破了。
两旁的街景飞速后退,项澍好像朝他喊了句什么话,声音全部闷在头盔里、散落在风里,祝苗完全没听见,他大喊道:“什么?我——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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