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44)
挺会聊天的这么个人,现在也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说。陶晓东隔了好一会儿,只说了句“对不住”。
“别这样说。”唐宁听起来像是深吸了口气,声音不算太稳,“没谁对不住谁。”
俩人说话都不痛快,哪边都不好说。后来唐宁缓了会儿,又说:“晓东,我想问问……你是打算……不,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是在一起图个新鲜,还是……以后都在一起?”
山里的黑夜和城市里是很不同的,除去前面的小灯和头顶的月亮,陶晓东什么都看不见。城里处处有灯光,路灯,住宅楼的灯,总会留点亮。山里的黑太寂静了,那种静谧和安宁隐在无边的黑暗里,看久了也发闷。
陶晓东低着头打电话,说:“言……汤医生怎么想的我不清楚,看他的意思。”
“那你呢?”唐宁问得直接。
陶晓东坐在那,脑子里好几种回答来来回回打转,最后还是说了句真的:“我肯定不是图新鲜,你也知道我的职业,我要是冲着新鲜去,能选择的太多了。”
唐宁很久都没说话。
陶晓东抬头找星星,竟然看不见。看来山里的空气也就那么回事,像他小时候那样满天星星的地方可能再也没有了。现在小孩儿没躺外头看过星星,也挺可怜。
陶晓东思想都不知道转到哪儿了,唐宁才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陶晓东不知道回什么,说什么都感觉不合适。
这么多年很少有他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时候,然而面对唐宁的时候他也真的心里过意不去。情绪很复杂,他从来对唐宁都没什么负面情绪,现在还多了一些人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那点情绪。
陶晓东说:“那你早点休息,听你声好像不太舒服。”
唐宁“嗯”了声,说:“没事,你也早点休息,耽误你时间了。”
陶晓东说:“哪儿的话,说远了。”
虫子叫声很杂,却不显得吵。这么安静的环境里,两个尴尬处境的人打了个尴尬的电话。互相之间还都挺礼貌,客客气气地问了好说了再见。
这也挺逗的。
挂了电话陶晓东回了宿舍,听呼吸那个大学生已经睡熟了。陶晓东摸黑回了他的床位,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汤索言:给你打电话一直忙线,那你早点休息。
陶晓东回了条:刚才打电话了言哥,你早点睡。
汤索言:我差点以为你把我号码拉黑了。
陶晓东在这边笑了下,回:哪能啊,你都想点什么。
汤索言:把你换成我,你看你都想点什么。
挺平常一句话,汤索言一说,陶晓东脑子里关于有些事的神经又要断。他赶紧换了个话题,说:你这几天忙不忙?
这话题转得有点硬,不漂亮,陶晓东现在也顾不上漂不漂亮。
汤索言:不忙,就是不太舒服。
陶晓东马上问:怎么了?哪不舒服?
汤索言:下雪好几天了,手疼得厉害。
陶晓东皱了下眉,问:下雪也疼啊?
汤索言:嗯。
汤索言:手凉。
陶晓东还是皱着眉:药还有么?你用毛巾烫烫手,药贴上。
汤索言说:没了。
第40章
陶晓东又不傻, 汤索言又手疼又没药了, 言下之意他还能听不明白么?
这位也挺上道的,马上回了句:等我回去给你拿。
汤索言说:行。
陶晓东出来一周多了, 如果不是盖房子他估计已经回了。既然房子都拆了, 那怎么也得盖差不多了他才能走, 不然他走了把这一摊都扔给半盲的校长,不是那么回事。
学校放的这几天假, 住在山上的一般都回家了, 大部分盲童都没回,他们回家得有家长过来接, 来回走一趟很折腾。这里面有些其实已经该去上初中了, 好几个孩子六年级读了两三年, 因为家里不来接,把孩子送过来再就没管过了。
白天施工的时候他们大多都坐在宿舍房的墙根下听。有些没全盲的会离得近些过来看。这边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但是很潮,尤其山上更潮。小孩子们生活只能半自理, 身上衣服都不算很干净。那些家里不太惦记的甚至没穿着棉袄, 只穿着单外套, 在里面加了两层毛衣。
他们管陶晓东叫陶叔,不知道长什么样,但是经常能从校长嘴里听到这么个叔。
他们听干活,陶晓东也经常看他们。看着他们的时候总能想起陶淮南,天下盲童大抵一个样,往哪一坐安安静静的, 有时候会朝天上去看太阳。
光感和强光感的孩子喜欢太阳,阳光之下眼前有亮,太阳晒得脸都暖洋洋的。
和陶淮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是一个小群体,每天二十四小时生活在一起,亲近,也熟悉。一个挨一个坐着的时候会小声说话,说高兴了也笑,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把,跟正常孩子没太大区别。陶淮南比他们安静很多,满世界就两个哥哥,不太接受外人。
陶晓东看着他们,有时候一看就能看一天。
房子盖完只剩细活的时候陶晓东就走了。走前给这里的孩子们买了批衣服,每人两套棉服和贴身穿的秋衣秋裤,还有过冬的棉被也都换了新的。
有人生来就苦,谁能帮上的都不多。陶晓东能做的其实也很少,他不是时时都想得起来他们。这样的学校他资助过很多,有些拿了次钱之后就不会再过问了,有些会每年持续着投一投。他看得到的地方能做点顺手帮忙的事,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无能为力。
苦的人太多了。陶晓东自认不是慈善家,也没长一颗菩萨心,无非就是因为身边有盲人,所以想让其他盲人也都能活得容易一些。
陶晓东走的时候校长和他的儿子把他送到山下的火车站,陶晓东有一只手不太方便,就一只手能用了。
“陶叔,你的手真没事吗?”男孩挺担心地一直盯着他左手。
陶晓东笑着说:“没事儿。”
校长非要给他买车票,陶晓东说他在手机上订过票了。校长拿着他的身份证替他取了票,一直把陶晓东送到检票口,明明看不清,却一直盯着他看。
男孩问他:“陶叔,你还来吗?”
“来,”陶晓东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的手要当心。”男孩皱着眉说。
陶晓东笑着晃了下胳膊,进了站台。
县城小火车站的破旧站台,陶晓东背着自己的包,右手揣进衣服兜里,左手不能塞兜了,只能在身侧垂着。
他这手是昨天伤的,一个盲童走错方向了,要往砖垛上撞,陶晓东伸手一扯他,手磕上去了。就是一个寸劲,也没用多大力气,当时也没觉得多疼,过了两个小时才觉出疼来,半只手都肿了。
在飞机上的时候这半只手一跳一跳的疼,陶晓东想睡会儿也没太睡熟,这只手始终牵扯他,他有点睡不踏实。
飞机在停机坪上滑行的时候,陶晓东发消息给汤索言:言哥,你到了吗?
汤索言发语音给他:“有点堵车,我还得二十分钟差不多,你到了?”
陶晓东说:“提前到了半小时,不着急,我在停车场等你。”
汤索言跟他说:“那你慢点走。”
他说这句的时候带着点笑意,陶晓东于是也笑了,回他一句:“好嘞,我掐着点儿,二十分钟走出去。”
下飞机的时候陶晓东右手拎着他的包,左手放在身前,但还是被撞了好几下。撞得陶晓东快出汗了。
俩人从那晚开始就没再见过,按理说陶晓东得紧张。但这手有点越来越疼的意思,给陶晓东那点紧张情绪都搅和散了。
车上温度挺暖的,陶晓东一坐进去先呼了口气,然后叫“言哥”。
接机口即停即走,汤索言先把车开走了,看着前面的路,笑着说了句:“好久不见啊。”
这句话是调侃他,陶晓东立刻笑了。
今年雪大,陶晓东走的这十多天下了好几场雪。陶晓东惦记着汤索言手的事,问:“手还疼吗炎哥?”
“疼。”汤索言答得倒快。
他右手就放在档位杆上,陶晓东看了看,没动。汤索言看他一眼,然后伸过来在陶晓东手上碰了下:“不看看凉不凉了?”
这一碰把陶晓东呼吸都快碰没了,窒息了。
陶晓东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汤索言也感觉出不对了:“手怎么了?”
“挫了一下。”陶晓东呼了口气,苦笑道,“凉不凉我都感觉不出来了,麻了。”
汤索言看了一下他的手,肿得有点夸张。汤索言皱起眉:“什么时候的事?去过医院吗?”
陶晓东摇头说:“没看,应该没事儿,就是昨天磕了一下。”
趁着排队缴费出去的空档,汤索言握着他手腕,仔细看了眼他的手。汤索言问他:“磕哪儿了?摔了?”
“磕砖墙上了,就寸劲儿。”陶晓东手现在肿了两圈,自己都有点想笑,笑着说,“啥事都能让我赶上。”
汤索言还是皱着眉:“还笑?疼不疼?”
陶晓东说还行。
结果这晚陶晓东没能回得去家,被汤索言直接拉来了医院,去急诊拍了个片。晚上医院人少,不像白天那么人满为患的,汤索言走他左边,护着他左胳膊。陶晓东还在说:“我感觉真没什么事,言哥。”
“是吗,”汤索言脸上有点无奈地道,“我感觉你是骨折了。”
陶晓东还挺肯定地说不会:“刚磕完我都没疼,估计就是挫着筋了。”
“手端着,别控。”急诊这边的值班医生虽然汤索言不认识,但是他们知道汤索言,看见他来会跟他打声招呼,汤索言就回应着点点头。
取了片,汤索言先看了看,陶晓东还问他:“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