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他的冰上赛场[竞技](59)

俞游歌是喜欢第一位出场的。这个时候的冰场和整个场馆的气氛就像是一张白纸，冰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刃会划出什么弧线，观众也不知道选手们会带来怎样的节目，整组比赛的基调是由第一位上场的选手决定的。他有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把还未进入观赛状态的人们拉进他的世界，但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实力能在压轴出场时，把混杂成一团的气氛完美地收拢成自己的。

俞游歌喜欢自己开路，他不喜欢收拾烂摊子。

六分钟练习结束前一分钟，他已经回到哈维和程于非所站的位置，为即将到来的自由滑调整呼吸做准备了。

俞游歌接过程于非已经帮他拧松瓶盖的运动饮料，仰头喝了一大口，一边往下咽一边听着教练最后一分钟的动员。哈维教练难得的语速极快，叽里呱啦事无巨细嘱咐地清清楚楚。很快，广播已经开始通知其他选手离场了，哈维教练这才住了嘴，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徒弟搭在挡板上的手，认真地说道：“去做吧。”

俞游歌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把目光转向程于非身上。程于非没出声，只是在看他过来的一刻，用询问地眼神回看过去。俞游歌太熟悉他的眼神了，以前他俩还都在凤凰俱乐部的时候，就总是用眼神交流，毫无障碍，他俩已经把这项技能运用地炉火纯青了，对方一眨眼就知道这人想说什么。

这次也一样，俞游歌一触到程于非的眼神，马上就懂他在问自己脚的状况。他接受到这个信号之后，冲着程医生一笑，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脚没问题，然后伸出了右拳，拳面对着他。程于非惊讶地一挑眉，这是俞游歌第一次在镜头环绕的公开赛场上做出这样的举动，明目张胆地求加油求鼓励。

俞游歌看这人还没反应过来，不耐地晃了晃小拳头，催着他赶紧配合配合，程于非这才抬手攥拳跟他碰了一下，随后两人手掌松开，五指晃动，做了个“哗啦啦”的手势。

“走了。”
“嗯。”

俞游歌站在冰场中央，深吸了一口气。在比赛开始之前，他以为自己会被想clean，想赢，想拿金牌，想和程哥堂堂正正在一起这些七七八八的杂念占据整个脑袋，担心比赛的时候会找不着状态。可是当他的刀刃踩上了冰面，站在了中央，看到了那一排严肃的裁判，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是静静等待着钢琴的第一声。他就像是一个担心自己考试要交白卷的学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在白纸上写出什么内容。

《Wild Side》的第一个音符在成羽冰上运动场里四散开来，把几近凝固的气氛触开了几圈涟漪。

俞游歌想做一个大家心目中能担得起奥运金牌的运动员，比如说一定要心怀荣耀，奋斗不止，不惧挫折，给金牌选手的这么多标签里，是万不会有儿女情长这一条的。所以俞游歌潜意识里总是想把自己的夺金目标和爱情目标分裂开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提出那个四年约定，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短节目前跟程于非说我可能不会想着你。

他想成为标准的奥运金得主，但是他这才发现他没法做到，他的程哥早就缠缠绕绕地和他的花滑生涯绑定在一起了，每个节点几乎都有他的存在。他的金牌里早已经没法避开这一点点私情了。
钢琴声散开，俞游歌的白纸上写出的是程于非的名字。

第一声音符敲响，俞游歌回忆到了他柏林世锦赛伤后的休赛季，拆石膏的那天，在那个街边的乐器店，程于非为他弹起的巴赫。

他印象中的那片从树叶缝隙里透下来的阳光，洒出了他第一个跳跃的助滑线。副旋律和弦乐加入进来的一刻，俞游歌勾手四周跳起，轴正圈足用刃清晰，落冰状态非常不错，他丝毫没停，落冰脚直接起跳，高质量的鲁普三周精彩完成了。

《Wild Side》这首曲子缓急交错，高潮明确，该呐喊释放就有呐喊释放，该细水长流也有细水长流，实在是适合在这首曲子里回忆些什么。

俞游歌又把节目构成大改了，除了开场的第一个难度连跳，他把之后的所有单跳都移到了前边，剩下的两个连跳被他压在了最末的部分。

他想放肆一把，小家子气一次，眼界窄一点，他就是想在冬奥的赛场上只滑他的小爱情。

他们一路走来到现在，悄悄暧昧，淡淡相处，见缝插针地试探，是自由滑的前一小段。轻快的节奏，利落的单跳，干净的步法一气呵成。

突然间，音乐的气氛陡转，急促起来，不安起来，进入了后半程。四年间的“分离”、争吵，还有昨天的伤情，记忆中的挣扎、难过、渴望，都被他集中在了这一部分。

弦乐、鼓点、钢琴主旋律的层层推进，他只剩下最后一组连跳了。

俞游歌在这个时候跳出了自由滑构成中难度最高的连跳。右腿前抡，滞空旋转，漂亮落冰，这个阿克塞尔四周的质量堪称本赛季最佳。

4A落冰的时候，俞游歌感觉得到观众们紧绷起来的气氛，他们好像不敢吐气不敢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们知道4A之后会连上的是哪个跳跃，六种四周跳已经出现五个了，只差这唯一一个了。

他们不知道俞游歌会不会成功跳出这一跳。

他们非常期待俞游歌能跳出这一跳。

俞游歌感受着观众们殷切地注视和带着期盼的信任，他的体力接近临界值了，他落冰脚毫不犹豫再次跳起，他尽可能地拔高，尽可能地高速转体......

“啪嗒”一声，冰花飞溅，俞游歌落冰了。

花样滑冰的历史上会记住这一刻，4Lz4Lo的连跳首次成功出现在冬奥会的赛场上，干净漂亮，无可指摘。

现场观众们疯狂的欢呼声直接盖过了音乐声，直到俞游歌一个loop步转体后进入编排步法，他们也仍是平静不下来。

俞游歌站在进入步法段的点位时，才发现这位置真是微妙，他正好是正对着程于非站着的那个方向的。于是他索性把这段本就意味着自由、解脱、展翅高飞的乐段滑得更是放飞自我。

俞游歌“啪啪”两下卡准节拍的展臂之后，踩着连成串的大开大合的步法，冲着程于非的方向就飞奔过去。他离那段挡板越来越近了，停步的音乐卡点“当”的一声敲在了俞游歌的耳膜上，他一个小停步正好停在了程于非眼睛所及的地方。

编排步法的乐段还在继续，俞游歌立马又接上了一串刀齿步滑向另一个方向了。

程于非刚才那一瞬的表情落在了俞游歌的心上。

他这才知道，程于非站在自己背后，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在赛场上的自己的。

百分的信任，千分的满足，万分的目光如炬，还有只在刚才那半秒才出现的，被逮到之后的十分不好意思。

俞游歌的自由滑只剩下最后一组旋转了，当他拉着浮腿上举，完成最后的那个贝尔曼的时候，刚才那个静静看着他的程于非和早上静静掉眼泪的程于非重合了。俞游歌心里泛起了酸，眼中流起了眼泪。

自由滑完美地结束了，他把最好的一次表现带上了冬奥会的赛场，无悔无憾了。

当他从结束的定格动作里起身，场边的一个摄影师捕捉到了一幕。

那是俞游歌的一个侧脸，他侧着头，手指抹着镜头之外的那只眼睛，而暴露在镜头里的那边完整的侧脸上，汗如雨下。他垂着眼帘，睫毛上挂着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滴，将坠未坠。

俞游歌完成了他冬奥会的全部比赛，前几个小时他还在受着也许不能上场的煎熬，但是现在他带给整个世界的是这样值得称颂的一个节目。

观众们不会知道他在滑这个节目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是人还是物，是国家还是世界，是朋友还是爱人。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因为这不会影响俞游歌每个跳跃、每个旋转、每段步法自然而然带出来的美与向往、爱和力量。

玩偶雨又下了起来，小冰童们要叫苦不迭了。

俞游歌站在那儿，向所有人致谢。在该要下场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对着他下场的那个方向，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要让全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大声喊道：

“我爱你！”

回应此起彼伏，俞游歌就只是笑。他在这个时候觉得英文真是可爱，一个“you”喊出去，到底是你，还是你们。

他自己知道，他的“you”也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这是乱七八糟的，我的妈耶。本来我是想把自由滑写得格局大一点的，没成功，果然还是没这么大的心，所以就还是小家子气吧。
表白没表完，下章接着来。





      第71章 三岁儿童欢乐多
哈维教练听见俞游歌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之后，顿时收回了自己已经迈出去想要迎接徒弟的脚，他后撤了一步，把身边还愣着的程于非直接拽上前来。

一句指代不明的表白过后，俞游歌又向四周的观众席行了一圈绅士礼，脚下给足力气，用力一蹬，一步蹬十米，冲着退场口就滑过去了。俞游歌没有错过教练的那个小动作，心里默默给教练点了个赞。快要靠近出口的时候，他脚下稍稍收了力，就靠着一点惯性，准确地把自己嵌在了程于非的怀里。

小出口边上围了一圈的镜头们待机了好久了，俞游歌飞着滑过来的那一刻，咔嚓咔嚓的声音响成了一片。程于非听着这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的快门声就觉得头皮发麻，他最怵头的就是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可偏偏俞游歌一下场就扑进自己怀里，搂着自己脖子还没放手，连一向过分活泼的脑内小剧场都关门歇业躲起来没动静了。

俞游歌搂着程哥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相当清楚地感觉到这人是怎么手足无措地把自己僵成一块大石头的。他俯在程于非耳边，嘿嘿笑了好几声，才放开手，转头向哈维教练那边，给了教练一个同样的大拥抱。

镜头跟着俞游歌的动作也稍微偏转了角度，冲向教练那边了。程于非见自己不再是焦点中心了，这才放松下来。他刚才甚至都在担心，这位小朋友热血上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出圈的事情。

滑冰圈、冬季运动圈、体育媒体圈的各种相关业内都多多少少知道加拿大队里这位中国籍工作人员的存在，就算没听说过故事，也能混个脸熟，他们对俞游歌选手一下场就冲进人家怀里没什么太大想法。然而观众席里的粉丝就不一样了，小姐姐小妹妹们完全没想到，自己心中的神仙大宝贝儿一下冰场弃教练于不顾，先抱了一波旁边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帅气小哥哥，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手快的粉丝已经把现场返图po到网络上了，比赛还没完事，总分还没出来，“见美色忘师恩”的俞游歌就先刷了一波屏，众鱼粉们愤愤不平地留言到：“一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小哥哥的全部资料！”

新粉丝们好奇心旺盛，老粉丝们看着拥抱图看了好久，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直到有人挖出了俞游歌刚升组的那个时候，一位粉丝发出来的观众席上的偶遇合照，再三确认之后，老粉们停下了想要跟帖的手，她们咂摸出一点不对味儿来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粉丝们盯上的俞游歌正坐在KC区和哈维教练一起等分，背后富士山和樱花林的背景板把已经够粉嫩嫩的比赛场馆衬得更加浪漫起来。俞游歌已经收起了节目完毕后的兴奋感，他在和哈维一起看着慢动作回放，低声谈论着可能会出现的扣分点和十拿九稳的加分点。

封闭针不是什么神仙灵药，它只能保证俞游歌可以完成节目，不能完完全全把脚上的不适感全部消除。冬奥会上的这版自由滑，完成度称得上是这个赛季中最完整的，也是观赏效果最佳的，P分可以有保证，但是在技术打分上，难度动作单拎出来看慢动作回放，质量却不算是赛季中完成得最无可挑剔的。

俞游歌和哈维心里有了数，临场冒险把构成进行了大调，把分值最高的连跳压在最后，不仅把节目内容推到了最高，也赚到了1.1的加分，这套节目高分是可以稳拿的，可是在前一天短节目落后的情况下，究竟能不能拿得到总分第一，依然还是无法断定的。

裁判打分公布，分数和预估的相差无几，甚至还高了一些。技术专家的手下尺度似乎比前一天放松了一些，预想当中可能会被抓的细小瑕疵像是被放过了。就是不知道专家的时紧时松的手到底是对人还是对组。

俞游歌大马金刀地往观赛席一坐，开始关注起后面选手的比赛。

在他之后的两位选手是宋柳和西园寺，这两个已经在上届冬奥会嗨过一次的老选手此次对奖牌就没什么太大执念了，在技术分上心有余力不足的他们，更看重自己能否在已经开始倒计时的竞技生涯中，带来内容更丰富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