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落(27)
霓雨急道:“我是说您的猎豹!”
沉驰不语,平静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发慌,红着脸认下来,“豹豹就豹豹!”
沉驰笑。
霓雨说:“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因为豹豹?”
沉驰说:“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霓雨睁大眼,想说“当然重要”,但忽然又不那么确定。
“你还是过去的你吗?”沉驰问,“那个连名字都取得那么随意的人类特种兵?”
我还是过去的我吗?
霓雨怔怔地想。
寄生手术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能力和性格。
未被感染之前,他更加稳重,有时甚至有些阴郁——这是每一个从地下避难所挣扎出来的人都存在的心理问题,有轻有重而已。
但现在,他已经很少感到阴郁,取而代之的是委屈或者不高兴,这两种孩子气的情绪。
更多时候,他率性、开朗、跳脱,时常得意洋洋。
他不再是原来的他,当然猎豹也不再是原来的猎豹。
在寄生手术成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融合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个体。
成为“炽鹰”一队队长的,是这个新的他。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也是这个新的他。
和沉驰发生最亲密关系的,还是这个新的他。
现在,要和沉驰结婚的,依然是这个新的他。
“如果你一定要将你自己和猎豹割裂开来,那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沉驰认真道:“猎豹对我来说很重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身边只有它。”
沉驰眼中的黑暗好似明亮了几分,“现在、将来陪伴着我的你,也很重要。”
霓雨琢磨着,“我好像懂了。你喜欢你面前这个寄生人。”
“简单粗暴的理解。”沉驰笑了声,“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换了?”
“咦?”霓雨回想一会儿,“没有吧?”
沉驰并未点破,只说:“转过去。”
霓雨照做,同时又有些疑惑,侧过脸问:“你干嘛?”
“你打算披头散发回‘炽鹰’吗?”沉驰将皮筋扯下来,在手里撑了两下,“地摊上买的?难怪你头发总散开。”
霓雨实诚道:“1金买了一大盒。”
他感觉到沉驰的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后颈。
痒痒的。
三个月之后,军方公布了两人的婚讯。
峥洛眼巴巴地看着霓雨赢走了奖池里的所有奖金,酸不溜秋地说:“04,不,霓雨——啧,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叫着都没以前顺口了——你这回把以前输的全都赢回去了耶!”
霓雨说:“没有,还差79金。”
峥洛惊呆,“你算得这么清楚?你也太财迷了!”
沉驰在“东桓”军事集团的新一代中算得上年轻有为,在整个特种作战总部都比较有威望。所以对沉驰与霓雨结婚这件事,“炽鹰”大多数队员都十分理解。
但林舛忧心忡忡,“你真要和沉驰结婚?”
霓雨的开心浸在眼中,“是啊。”
“可外面都说,是上头看你太强大,才用婚姻的手段来约束你,因为你是个寄生人。”林舛无法接受,“你不觉得委屈吗?”
霓雨想跟林舛说,事实不是这样,自己和沉驰是相爱的。
但他说不出口。
沉驰喜欢他,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病毒尚未肆虐之时,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举行隆重的婚礼。
但现在,所谓的婚礼只是走一个登记程序。
当自己的终端和沉驰的终端被并联在一起时,霓雨露出豹耳朵,然后抬起手,摸了摸豹耳朵。
沉驰亲吻他,提醒道:“耳朵。”
公共场合,有很多镜头对准他们。
而霓雨一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出豹耳朵。
“是你邀请我挠它们。”霓雨在沉驰唇边笑着说:“先生,我挠了,我是你的伴侣。”
过去数年间的事像万花筒一般在眼前席卷而过,霓雨站在佣兵管理处的光屏前,看着那些滚动着的任务,没有察觉到眼中淌出了淡红色的眼泪。
现在站在沉驰身边的人叫路易,金发碧眼,和当年峥洛押的一模一样。
峥洛可真有先见之明。
沉驰和别人结婚了。
霓雨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沉驰邀请他揉他的豹耳朵。
那样隐晦的话,他最初并没有听懂。
沉驰还笑过他。
后来,他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豹耳朵,骄傲地挠了挠。
——只有沉驰的伴侣,才能挠他的豹耳朵。
——而他,就是沉驰的伴侣。
这是一个誓言。
佣兵管理处太嘈杂了,霓雨缓慢地走出来,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靠着墙根蹲了下去。
豹耳朵隐隐浮现,他将它们捏住,用力揉搓、抓扯。
直抓得皮筋脱落,头发散开,满手鲜血,血肉模糊。
“我才是你的伴侣啊……”
第30章 霓虹疾雨不如你
血淋淋的疼痛让霓雨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他的名字。
他的本名叫“04”,一听就十分敷衍。
灾难时代,大多数人只用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名字有没有,好不好听,根本不重要。没有多少父母会认真为即将降生的孩子起一个动听的、有意义的名字。
如今人类的名字五花八门,叫什么的都有,纯数字构成的不是少数。
“04”这个名字,是霓雨小时候自己取的。
孕育他的人造子宫有一串长长的编号,打头是字母,第一个数字是“0”,最后一个数字是“2”。
在人造子宫区工作的都是寄生人。接生和喂食都没什么技术含量,这些寄生人重复着枯燥的工作,对小孩子越来越麻木。
最初,他们还会给新生儿取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后来取的名字愈发简单,等到霓雨出生时,得到的名字甚至连文字都不是了。
他被起名为“02”,这还不是最惨的,他认识一个小孩叫“乱码”,因为登记时机器未能识别那一串古怪的图案——寄生人给这个小孩取名时,直接画了一坨圆圈。
长大一点后,他觉得“02”太难听,于是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04”。
“04和02有区别吗?”地下避难所的伙伴问。
“当然有。”他说:“04听上去就比02厉害。”
伙伴老老实实想了半天,更加困惑了。
他说:“感受到了吗?”
伙伴摇头,诚实道:“好像都一样蠢蠢的。”
这个名字一直跟随着他,直到结婚之前。
沉驰说:“你的名字太敷衍了。”
他那时正好变为兽态,十分坦然地将爪子印在沉驰胸口,“那你给我取一个?”
过了几天,沉驰将他的新名字写在纸上。
霓雨。
“霓雨?”他念了出来。
“绚烂如霓虹,迅捷如疾雨。”沉驰笑着看他,“是不是比04好?”
“绚烂如霓虹,迅捷如疾雨。”他重复一遍,“先生,这是我吗?”
沉驰说:“你说呢?”
他又问:“这是你眼中的我吗?”
沉驰笑。
他用爪子轻轻刨沉驰的脖子,爪尖牢牢收起来,“你眼中的我,这么好看?这么厉害哦?”
因为是兽态,他偶尔还会是出现“哦”“呀”“呼呼”之类的语气词。说之前察觉不到,说完才会反应过来。
就很羞耻。
沉驰果然嘲笑他,但嘲笑完了又挠着他的后颈哄,“霓虹疾雨都不如你。”
多温柔的一句告白,他一直放在心尖上记着。
边城营地的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股裹着风沙的血腥气,闻着呛人。
一些嗅觉特别灵敏的佣兵能够通过血腥气判断一个人被哪种变异生物所伤、有没有感染、能不能活下去。
霓雨看着自己全是鲜血的手,察觉不到头上的痛。
“原来是你。”一个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霓雨不悦地皱眉。
他原以为这种角落不会有人过来。
此时此刻,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搅。
塞瑟说:“我闻到了过于浓烈的血腥气,猜测要么有人受了重伤,要么有人正在变异。没想到是你。”
霓雨站起来,豹耳已经收了回去,散乱的头发和冷白的脸上全是血。
他肤色太浅,将血衬托得格外艳丽。
而他的眼色又很冷,看上去有种慑人的寒意。
“我没事。”他无意伤害面前的佣兵——如果没有记错,上次在蛹虫洞穴,对方维护过他。
“你……”塞瑟看着他那双沾满血的手,将他拦了下来,“你受伤了。”
霓雨摇头,“让开。”
“你这人怎么回事?分辨不出好意歹意吗?”另一个更加健壮的佣兵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耐烦。
霓雨看了眼,认出对方正是那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佣兵。
叫什么来着?
休安?还是什么安?
“喂,和我们一起去出任务吧。”休安几步走近,“我听说你自从上次回来,就一直闲着?”
霓雨不欲多言,正想离开,面前突然横出两条手臂。
不止塞瑟,连休安也挡着他。
“我不想动手。”霓雨说。
“啧,你这状态动什么手?‘炽鹰’的名头在我们这边城小地方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