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341)
其实, 长庆楼不会因为用炭的价格发愁——山阳炭厂那边给长庆楼送炭,属于关联交易, 只收成本价。
但是其它一应材料都在涨, 酿酒所用的米与酒曲, 也都在涨。
对长庆楼而言,最麻烦的是各色菜蔬与水果。
原本供应长庆楼的,都是汴京城附近的大菜园大果园。但这些产业一旦成了气候,每年的出产就绝对超过500贯,在市易司的管辖范围之内。
这些菜园与果园,为了逃避市易司收购,纷纷“化整为零”,将货物交给小商小贩运进汴京城中去发卖。
长庆楼便不得不耗费精力,东一点、西一点地从各种货源手中去收购材料。由此带来的问题便是质量和品类都参差不齐。甚至有时候连今日菜品的水牌都很难决定。
也就多亏长庆楼的主厨万娘子手艺精湛,头脑活络,连连创造出几样新菜,才稳住了阵脚,没有像京中其余几家正店那样,主顾们要啥啥没有,口碑止不住地下滑。
“唉,谁能想得到呢?就在一个月前,粮店里的米还是每斗100文足陌。现在呢,已经涨到110文了。”
宋代铜钱有足陌与省陌之分,足陌就是100文整。
在一个月间,汴京城中的米价就上涨了一成,这个速度,任谁看了都忧心忡忡。
谁知明巡在一旁插了一句嘴:“我家远哥说了的,这两天米价就会往下降的。”
他说得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坚定,坚信这位“远哥”说的话,就一定能成真。
听见的人不多,有些人即使听见了也没有在意:这个“远哥”究竟是谁,他们也都不清楚。
岂料就在此刻,早先受万娘子托付,出门采购的一个酒博士,快步冲进长庆楼,奔上楼梯,用兴奋不已的声音大喊:“降了,降了!”
“什么降了?”
酒楼上无论是店家还是主顾们,都是一头雾水。
“米价降回去了,降到了每斗100文。”
“哇!”
“这是好事啊!”
长庆楼上欢腾一片。开心过一阵之后,才有人想起明巡刚才说过的话,并且向这位大管事投去好奇的眼神——那位“远哥”究竟是谁,这也猜得太准了把!
然而好景不长。
大概在十天以后,长庆楼上又恢复了唉声叹气的状态。
“怎么又涨上去了呢?”
米价跌回100文,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而已。就在这两天,米价又涨了上去,而且这回变本加厉地涨到了115文左右。
“听说是那福建人蔡京主持市易司,大力抑制市面上的涨价之风。前两天米价才降下来的。”
“可是他这抑的都是什么价格哟!几天都没过,这米价又涨了回去,而且比上次还要贵。这……”
对蔡京的埋怨之声不绝于耳。
也有人在后悔,前两天米价下跌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多买一点儿,屯在家里。
“别提了,我可是听说,连大内的用度都在涨呢!”
有人故意压低了音量,透露了一点宫中的内情,引得好些人竖起耳朵,凑过来听。
然而这人却又没下文了,只能说:“等着吧!这件事官家必定要召王相公入宫奏对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崇政殿中,官家赵顼与朝臣们议论了今日的政事之后,单独留下宰相王安石与当初力主推行市易法的吕惠卿两人奏对。
“王卿,吕卿,为什么连朕的内宫都在抱怨,说市易司卖梳朴则梳朴贵,卖脂麻则脂麻贵。”
赵顼还是挺能以己及人的一个皇帝:“连朕的宫人都在抱怨她们的月例如今买不了什么东西,这汴京城中的百姓,又会如何?”
王安石肃容向赵顼拱手:“此是京中一部分富商巨贾为了抵制新法的推行,故意垄断行市,联手抬价,以此攻击新法,以期动摇官家变法富民强兵之心。”
王安石老实不客气地给那些涨价的商人们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赵顼听了,竟也多出几分同仇敌忾之心:原来还是在和新法斗气对着干呀!
但是做皇帝的还是忧心——
“前日蔡京自请入市易司……吕卿,你观此人才德是否足够,能够稳住京中的局面吗?”
吕惠卿连忙上前一步应答:“启禀陛下,蔡京于十日前上任,入主市易司后,立即整顿纪律,规范官牙之作为,并严查勾结舞弊,在区区数日之内,市易司内气象为之一新。而市上物价,亦应声下跌。蔡京此次的雷厉风行,已初见成效。”
“然而正如王相所言,汴京城中不少奸商富贾,绝不乐见将手中之厚利分薄,因此故意提价,以此向朝廷施压。”
“蔡监司虽是能吏,但也需要时间。”
吕惠卿巧言善辩,但他说出来的话,就远远不如王安石那样有力,能够一锤定音。
赵顼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
苏村,捶丸场。
这日空中油然作云,沛然下雨。雨势不大,在檐下淅淅沥沥地挂出断断续续的水线。
今日造访捶丸俱乐部的人们谁也没有因为这点雨势而离开,他们纷纷聚在捶丸场地一旁一座凉亭式样的休息区里,呷着知客们奉上来的热茶,品尝着香喷喷的点心,
须知这些人都是玩捶丸的老手,知道以此地“果岭”的成色,雨后新绿时,将是最适合挥杆捶丸的时候。
这间休息区的大厅中,有人在高声讲解市易法与平准法的区别。
“新法所推的‘市易法’脱胎于汉代桑弘羊的平准法,但也有不少区别。比如,本朝的市易法招募了行人、牙人为市易司效命;又比如,市易司行人可以契书或者金银抵当,从市易司中赊购货物……”
“比起桑弘羊的平准法,本朝市易司想做的更多,既想平准物价,又想向商人放贷生利。”
“是吗?那此次市易司能够动用多少本钱?”
在这座大厅里的,全都是汴京城中的顶级富户,或者是顶级富户的代表,其中不少人彼此认识,知根知底,因此也不惮在对方面前透露他们打听到的一些“内幕消息”。
“听说是内库出资钱百万缗及京东路87万缗作为本钱。”
“也就是说,总共只有187万缗作为市易司的本钱?”
这句总结与反问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十分明显的揶揄。
一时间厅中全都哈哈地笑出了声:“是啊,总共‘只有’187万缗钱!”
“所以说,市易司其实拦住了那些中等商户?”
“是呀,我们这些人的生意动辄是几十万贯的财货,市易司用什么来‘平价’买入?”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些人的产业为什么也要涨价?”
有人笑着明知故问。
其余人也嘻嘻哈哈地凑趣笑出了声。
“那自然是因为不喜欢新法——既然新法要平准,我们就一起涨价!”
这话说得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都已经是一等富翁了,坐拥一大片产业,为什么做生意还要看人脸色?”
“对!”
这番肆无忌惮的议论瞬时引来了一片掌声。
举座之人都并不担心他们的话会传扬出去——毕竟此间都是以一年2000贯的费用才能加入的俱乐部。能出得起这钱,且舍得出这钱的,必然是实力雄厚的巨商,又或者是背靠世家大族,代族中出面在这里打探消息的族人,比如此刻正在大厅里认真聆听众人说话的高绍平。
身处这种周围都是“同类”的环境,人们更容易吐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明郎君来了。”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厅中的视线顿时刷刷都转向门口。
进屋的人果然是明远,他头上戴着竹笠,身上披着一件微湿的蓑衣,手中提着捶丸的球棒,白皙的脸孔因为适才的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
他和几个冒雨捶丸的俱乐部成员一起回到这座休息区大厅里,进门便笑问道:“大伙儿在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