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极乐村(4)

　　「这房间很漂亮，谢谢。」我向少年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连忙问著，「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方便告诉我吗？」
　　「我叫叶月。」他看了一下掛在手腕上的手表，相当贴心的提醒著，「我们都比较早开饭，差不多是六点的时候，请记得过来吃喔！」
　　说完就带着一抹很奇特的微笑走了。
　　望着叶月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只有两个字，那就是──灾难……
　　来这个地方堪称灾难，遇到这名少年也算灾难，我真不知若到了红雾极乐村后，还能遇到什么让人绝倒光景。
　　而樱庭爱生则是很快的整顿好自己的行李，基本上他的行李这么少也不用太整顿，这位先生只不过把相机和笔记本拿出来就当整理完毕，连一句话也没说的就到外头去了。
　　我认真的觉得，要说我在这段旅程发挥了什么作用，大概就是充当他的代言人外加变成公关。除此之外，编辑根本成了隐藏身分了。
　　就在我著手準备将行李中需要用到的东西拿出来时，隔着木制的窗口，我好像隐约听到附近有男孩子哭泣的声音。
　　虽然现在没有看到男孩子的脸，不过可以想像那个男孩一定很伤心。
　　在我要去寻找那个哭泣的男孩子时，脑中想起了樱庭爱生多年前所写的一本小说，小说的名称叫「人间存在条件」，白话的翻译是「以人类身分存在世上的条件」。
　　里面是写著在一个雨夜里，一位母亲将自己与外遇一同生下来、正值八岁的孩子杀害，瞒著自己的长子偷偷的将尸体丟到別的地方。找不到自己心爱的弟弟，这位作哥哥的很悲伤，那个雨夜，他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年仅八岁的弟弟回来。
　　就在哥哥身心感到疲惫时，伴随着下雨，紧闭的阳台外传来了男孩的哭泣声，哥哥疑惑的拉开阳台的帘子，看见了全身湿淋淋的弟弟站在阳台，弟弟露出了有些痛苦的微笑。
　　这部小说里，弟弟前前后后被母亲杀害不下十次，这位母亲第一次杀他的时候，几乎是泣不成声的双手将他掐死，因为自己的丈夫就要从外地调回本国，她害怕自己外遇的事被发现，所以忍痛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子。
　　第一次杀死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没过多久又出现在她面前，她只好再杀第二次。第二次母亲也有掉泪，但比起伤心，存在于心中更多的是恐惧。后来孩子又出现了，逼得她动手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渐渐的，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要看到这个孩子，她脑里所想的就是要如何将他弄死。
　　写著「这名少年，也就是一开始我所描述的他，在年轻时杀死了某个男人后，那个秋天，他的母亲美丽的发疯了」（注三）这样的一段话，下一页就迎接了这本小说的结局。
　　这位母亲最后把兄弟都杀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空洞的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以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男孩的哭泣声。
　　这样的结局解读各有不同，但普遍受到读者肯定的有两种：
　　一是，母亲第一次在杀害孩子时就已经疯了，所以之后全是她的幻想；
　　二是，拥有恶趣味的哥哥为了报复杀害自己弟弟的母亲，接二连三的做出许多伤害他母亲的事，例如间接杀害母亲外遇的对象，以及被读者怀疑可能也杀害在整个故事里都没有露面，完全不曾出现过的「父亲」，逼的母亲走到发疯这一步。
　　我在先前看「人间存在条件」时，正是深夜十二点多，外面也刚好下起雨。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剧情再搭配雨声，使得我对男孩子的声音有点感冒。
　　即使如此，我还是离开房间，去寻找哭声的来源，不得不说，这个宅子真的很大，而且，不论是庭园还是回廊的下方，都插著黑红相间的纸风车。
　　纸风车喀拉喀拉的响著，男孩的哭泣声也响著，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最后，我在庭院一个偏远的角落找到了正在哭泣的小男孩，他背对着我，小小的身体就蹲在地上，上半身是穿着白色衬衫和一件天蓝色的毛背心，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短裤，十足正太的打扮。
　　我走了过去，在他的后面也跟著蹲了下来，轻轻拍著他的肩，「怎么了？为什么在哭呢？」
　　「……呜……好痛……」他抽抽噎噎的说着，声音相当微小。
　　「哪里痛呢？我看看好吗？」我带着微笑，柔声问著。
　　「全……全身都痛……」男孩缓缓的将头转向我这里，我还来不及清楚看到他的长相，男孩白皙的肌肤上忽然出现了焦痕，很快的身体就像著了火般，迅速的燃烧起来！
　　「什么！？」我目瞪口呆看着男孩短短不到两秒的转变，全身都著火的男孩发出了细微的尖叫声，不到十秒的时间，男孩那样娇小的身体就在我眼前化成灰烬，慢慢的飘散在空气中。
　　那个时候，天空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暗沉了，黄昏很快的消逝，抬头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注三：改编自田村隆一的「蚀刻画」，原文是：这个男人，也就是我一开始所描述的他，在年轻时杀死了父亲，那个秋天，他的母亲美丽地发疯了。


第二章 傀儡蜘蛛之谣
　　人形浮世绘，这是樱庭爱生在二零零五年七月所发表的作品，也是目前所有作品里，被受读者争议的小说。
　　内容是叙述主角凄厉在幼年开始，就被教育成不能在脸上有任何负面表情、要永远露出微笑对待任何人，在他长大之后，亲人接二连三死去，只剩下他一人时，他便想要去找回自己所失去的情感。
　　在方才有提到，凄厉不会有负面的情绪，也就是说，就算面对亲人死去，恐怕那张俊美的脸依旧是保持著微笑，他便是用那样空洞的微笑面对所有人。成年之后，凄厉走上绘师这一途，为了画出美丽又痛苦的表情，凄厉引诱许多美少年与他发生关系，并在对方熟睡时杀害，然后画出少年们死去的模样。
　　凄厉之后认识了少年纯一，在杀害自己「可能」喜欢的纯一，完成一幅少年被肢解时微笑的画作后，凄厉跳楼自杀。
　　整部小说里，对「凄厉」这个角色只有动作和对话的描写，这个人物究竟有什么心境，亦者他个人最真实的想法，在人形浮世绘里面丝毫没有描述。
　　后来，有人以特別的方法去解读这一部小说，关键的地方是在于书名。人形指的是人偶，浮世绘是日本一种绘画形式，是一种彩色印刷的版画，主要描绘的内容是人们的日常生活、戏剧和风景。两个名词结合起来，就是「描绘人偶的日常生活」。
　　谜题就是这样被揭晓，在知道人形浮世绘真实的世界观之后，我再次阅读这本小说，然后看见樱庭爱生笔下的绘师凄厉登场，那一瞬间凜然的感受到背脊由下往上蔓延的寒意。
　　无视道德与伦理，但也不是纯粹发扬「恶」这个字，但在理解完人形浮世绘之后，我想很多人都会明白绘师凄厉，其实是个没有情感的人，因为没有情感，所以整部小说里面都不曾出现他的情绪侧写。
　　如果硬要说凄厉这个角色有什么情感的流露，大概是他将少年纯一杀害后，自己也跳楼自杀这一幕吧！
　　在当时，看完人形浮世绘后，我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樱庭爱生的编辑，那时，我对写出这样作品、从未谋面的作者只抱持一个想法──作者坦若不是童年过的超不愉快，就是长大之后人生有发生重大变故，不然我实在无法想像一个正常人如何写出这种故事。
　　抱持这样的想法，没过多久，我成为樱庭爱生的编辑。
　　在火车站如此拥挤的场所里，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外头温暖的日光透过雾面玻璃，像是隔着胧纱般照射进来，我在这样的地方，第一次与樱庭爱生相遇。
　　然后，我总算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写出人形浮世绘这种作品，是拥有一双在日光下依然漆黑的眼睛，看见他仿佛会听到雨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
　　□□□　□□□　□□□
　　我不知道我在这个地方站了多久，在看到男孩被火燃烧到连灰都不剩，我的思考仿佛在那瞬间停住。普通时候，应该要找人来救援什么之类的，但那个被火燃烧的男孩已经什么都没有留下了，仿佛是看到幻影般，他燃烧的很快，短短几秒的时间，这个男孩就消失在我眼前。
　　一直到后面有个人叫住我的名字，我的脑袋才逐渐恢复了运转。
　　「信三先生。」樱庭爱生走了过来，与我保持一公尺半的距离，声音仍是冰冰冷冷。
　　「……嗯……？」我缓缓回头，两眼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看到我这张脸后，樱庭爱生似乎有点讶异，他是第一次，也是我们从见面到现在，历经了七个小时半，很难得的关切询问。
　　「怎么了？」他问著。
　　老天，我听到这三个字其实有点感动，但我现在心里头正被刚刚燃烧事件受到不小惊吓，所以就算很感动，我也没有心力去表现「我很感动」这四个字了。
　　「这个……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男孩被火烧光的事，毕竟这里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因此就算我说了，恐怕樱庭爱生也不会做任何表示吧。
　　我决定将这件事先隐藏起来，等到如果有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也许更容易说服他。
　　「……没什么。」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樱庭爱生望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开口，「吃饭了。」
　　「好的，我马上去……」只是当我想移动脚步的时候，身体却瞬间没有力气的全身软了下来，我只能无力的跌坐在草地上。
　　已经準备要离开的樱庭爱生转头看着我，再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抱歉，我好像……走不太动了……」没想到不只我心里受到震撼，连身体恐怕也受到影响，果然心理是会影响生理的。
　　樱庭爱生叹了一口气，两脚来到我的身旁，二话不说，一手扶住我的肩，一手揽住我的腿，在我还来不及理解这是什么情况时，就将我抱起来了。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我身体整个浮空的那瞬间那一刻那一秒，我完全清醒了！
　　神，这是传说中的公主式抱法对不对？这种抱法可以用在男人和男人之间吗？可以吗？
　　「不要乱动。」樱庭爱生略为不悅的说着。
　　「是……」由于樱庭爱生的语气就跟「要是你敢再动，我就将你扔去餵鲨鱼」一样恶质，我也只能安分守己的被他抱着。
　　两人之间并没有距离。
　　樱庭爱生冷俊的脸庞只要轻轻一抬头就能看到，轻微的呼吸声仿佛是在耳边，如果是女孩子的话，一定马上就脸红了，我的话……我只求他赶快把我放下来，这模样要是被路人甲乙丙看到，我的一世英名大概也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