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怼你不成佛(68)
毫无征兆地。
树木倒下的刹那,一缕稀薄的灰雾突然从树根处盘旋飘出。
灰雾如粘液般瞬间扑向程思齐,程思齐神色一凛,正要躲闪,却忽然在这灰雾中察觉到了一股熟悉之感,身形便是一滞,站在原地没有动。
如烟扑衣。
程思齐的眸色一变,险些露出惊愕之色。这灰雾沾身之时,他竟然感受到了灵气,一部分神识也能运用了!
“咔、咔咔……砰!”
一阵树木倾倒声从身后传来,程思齐忙转身,正巧看到王福砍倒第二棵树。
大树向后倒下时,那处树根同样钻出了一缕淡到几乎肉眼难见的灰雾。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王福如避蛇蝎一般,面露厌恶与警惕,闪身躲开了那缕灰雾。
程思齐一怔,面上不解道:“王大哥,这灰雾有毒吗?为什么要躲?”
“没毒,但比毒还吓人。”
王福抹了把汗,道,“这灰雾里头不知是什么,碰了就跟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疼得很,只能去找庙祝救治。要是救得不及时,死人都是常有的事。你小心着点,看到这种灰雾赶紧躲开……”
“不过其实也没必要,这种灰雾不常见,砍一百棵树也不一定碰上一棵,是你王哥我今天倒了霉了。”
没有提起自己也遇到了这灰雾,程思齐重新拿起斧头,继续砍下一棵树,心中的念头几番变化。
一模一样的灰雾。
在灵界时,修士参不透其中奥秘,视为大凶险,将其和劫数归作一谈。但到了劫数所在的劫界,这灰雾却也被避之不及,唯恐沾惹。
而且在灵界时,这灰雾之中绝没有灵气,也不会帮助恢复神识,但在劫界,它却又迥然不同。
一直笼罩在心头的迷雾仿佛被掀开了一角,却始终看不清楚。
程思齐微微皱起眉,砍着树,刚刚恢复了一点的神识小心翼翼地在这林子里悄然扩散。
如相互吸引般。
远处有两棵树的根部立时传来灵气波动。
程思齐眼睛一亮,当即舍下砍了一半的树,朝着那两棵有灰雾潜藏的大树走去,同时手掌一翻,从储物戒内取出一个小玉瓶。
这种好东西,当然要带点回去给无厌了。
王福见到程思齐的举动也没多想,只当他是看不上之前那棵,想换一棵砍了。
“不到二更。”
半晌,收了满满一瓶子灰雾的程思齐费劲地拖着两棵树来到板车前。
王福边帮他把三棵树装车,边望了望天色,估算时辰,笑呵呵道:“咱还有时间,一会儿回了棺材铺,你要是手巧,今儿就能把这棺材做出来。想我契兄生第一个的时候,我砍树加上做棺材,才花了不到三个时辰呢。”
“那我肯定更快。”
程思齐自信地扛起斧头。
一个恢复了神识的出窍期做个棺材,还不如凡人快,那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两人一前一后,一拉一推,带着板车过墓地,下了山,说说笑笑之间,很快便回到了丰元城,来到棺材铺。
前半夜的丰元城仍旧繁华热闹。
煌煌的灯火从城楼一直燃到街角巷尾,如条条游动的璀璨火龙。
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扁担吆喝,米香面香和摊子上的炒栗子香气混杂,热热腾腾地氤氲起来,将整座丰元城烘托得人气十足。
棺材铺老板在巷口眉开眼笑地看耍猴的,一见程思齐两人回来,头也不回地甩过去一沓纸。
“这就是图纸,自个儿看着造吧。”
半点没有对宰完的肥羊的优待。
但很快,老板便大跌了眼珠子。
在王福还在刨木头,量尺寸的时候,程思齐已经伸着胳膊抻着腿,躺在棺材里给棺材盖画佛像了。
而当王福的棺材终于成形时,程思齐的佛经已经结结实实地写满了一棺材。
一层金粉佛经,在光线暗淡的棺材铺里熠熠生辉,刺眼至极。把本想指导程思齐做棺材的王福大哥扎得满心千疮百孔,十分受伤。
老板却在旁两眼放光:“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做棺材的人才呀,狐小子!考虑下吧……来我这棺材铺干活儿,一个月这个数儿!”
老板抬手比划了个数。
程思齐把一层精心挑选的绸缎垫子整整齐齐铺在棺材里,又用手按了按,确保又软又暖,才转头看了老板一眼,一挑眉:“八两银子?”
棺材铺老板点头,一副看见瑰宝的模样:“不仅如此,还包吃包住,包你儿子洗尿布!怎么着,这绝对不亏,咱这棺材铺,你一个月做一副这样的棺材就行,别的时候随你……”
王福在一旁听得咋舌,艳羡不已。
但程思齐却呵呵一笑,打了个响指,两个找来的伙计立刻过来抬起棺材,放到铺子外的马车上。
翻身坐上马车,程思齐抄过马鞭一扬,随手朝棺材铺老板甩了一个钱袋。
“八百两银票,闭嘴。”
说罢,前边马蹄一踏,驮着棺材的马车眨眼间便窜出了小巷。
棺材铺老板抱着钱袋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抹了把老泪,拍拍王福的肩:“娘的,好好一个做棺材的人才……唉,现在老手艺,都不吃香了。”
王福扶住老板,俩人擦眼抹泪地转身进了铺子。
时过三更。
喧闹已歇,四下寂静。
街上灯火阑珊,青石板上还残留着花纸和不小心摔掉糖渣的糖葫芦。
马车溜溜达达,转过一条街,停在了医馆门前。
“言哥哥!”
程思齐早就迫不及待跑回来,给无厌惊喜了。
左右街上无人,他也不装柔弱了,直接把棺材往肩上一扛,咔嚓一下顶开门便走了进去,“言哥哥,我回来了!你看这个棺材是我亲手做的,还画了你喜欢的佛经和……”
话音戛然而止。
程思齐扛着棺材站在院门口,愣愣地看着院子里光着屁股站在石桌上的小娃娃,身子一抖,差点把肩上的棺材震碎了。
刚从宽大的衣衫里钻出来,无厌扫了眼自己光溜溜的五短身材,镇定自若地看向程思齐,张嘴便是一口老气横秋却又奶声奶气的稚嫩嗓音:“我大致知晓了劫界孕子一事的究竟。不能生子,我便把自己变小了,也能……”
话没说完,无厌便见程思齐一副天塌了的崩溃模样,棺材一扔,颤抖着抬起手指,指向无厌的腿间。
“它、它……变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程思齐:我晕针。
第五十七章
“乖宝宝, 喝奶奶了。”
“来,爹爹给你把尿, 嘘嘘……”
“宝宝的小叽叽怎么露出来了?爹爹给你捂……唔!”
神识操纵着佛珠将身侧人的嘴堵住,闹闹腾腾的声音戛然而止,无厌的耳边终于清静了许多。
霞光万千的朝晖从天际一路铺进落满金黄银杏的庭院, 在树叶稀疏的缝隙间打下凌散的光影。
细细软软的狐狸尾巴缠上来,讨好地在无厌的脸上扫了扫, 程思齐可怜巴巴地“唔”了一声。
“再闹就不是塞这里了。”
无厌传音给程思齐,同时神识一动, 收回了佛珠。
有了程思齐昨夜带回来的灰雾,无厌也恢复了部分神识。虽说无法达到在灵界那般神融天地, 监察方圆万里的程度, 但也多少能够覆盖此方庭院,不会被监视窃听。
“就知道塞我的嘴。”
程思齐得了唇舌自由,叹了口气, 把变成了小娃娃的无厌往腿上抱了抱,神色一正道:“天都亮了,庙祝还没来。你这法子行得通吗?这种佛门秘法, 若是遇上大乘期, 可是无所遁形。”
“行得通。”
无厌开口, 又顿了顿, 唇角泛起一丝笑,“至于大乘期……神殿或许并没有。我吞了那个无常佛的破损元神,和其他劫界人生子的过程并无差别。唯一的不同, 兴许便是太快了……”
程思齐被无厌这生子速度生得头皮发麻,叹气道:“是太快了。”
他又皱了皱眉,“不过若只是元神夺舍,为何原身的神魂不被磨灭?而且这里更多的人,似乎只是普通人,并非夺舍复苏。”
“扑朔迷离。”
无厌摇头道,“无常佛的元神记忆也并不齐全,恐怕答案还是在神殿。”
“是要一探。”
程思齐微微颔首,向后靠进躺椅里。
他把无厌抱到自己腰上,用软软的尾巴圈着他,像是怎么都稀罕不够一般,这儿捏捏,那儿摸摸。
无厌从昨夜便饱受摧残,但程思齐那一副兴奋模样却让他不忍心打断,只好贴上他的胸膛,任由他稀罕个够。
“你喜欢小孩儿?”
无厌学着以前程思齐的模样,大虫子一样蠕动到程思齐颈边,开口道。
“错。”
温热的手掌握住无厌的小肉脚,程思齐懒洋洋地亲了口,道:“我是喜欢你。就算你变成了小娃娃,亦或是老得牙都掉光了,变成了老秃驴,我都想和你躺在一起吹风晒太阳。”
“做修士就是好。”
程思齐道,“你不知道我做凡人的那一世,多想追上你。”
仿佛从程思齐的话语中品出了些什么,无厌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道:“你当初在妖圣秘境,中了魔主陷阱,答应妖身结丹的原因,便是这个?”
程思齐软软的耳朵蹭了蹭无厌,没有回答。
无厌也没再追问。
两人静静地躺在银杏簌簌而落的树下,光影淅沥散漫,落满身上。
修士的一生,更多是走在腥风血雨、枯坐静修之间。这样安闲静谧的时光从他们相遇之初,便注定少得可怜,求之难得。
起伏的呼吸慢慢趋同,变得悠长缓慢。
程思齐晃动的尾巴尖渐渐停止,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浸透了他的心扉。
他闭上眼,丹田内常年弑杀轻鸣的极情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安抚下来,慢慢敛去光华,陷入沉寂。
一层又一层的锈迹漫上剑身,锋刃腐朽。
“这就是藏锋境界吗?”
程思齐睁开眼,望着已过中天的日头,心头涌起一股明悟。
先藏锋,后忘剑,返璞归真,等到剑锋再度出鞘之日,便是化神之时。
“醒了?”
无厌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程思齐转头看去,便见无厌用一只小肉手拍了下他的脸,“庙祝往这里来了。”
程思齐回神,翻身起来,还没容得开口,便见无厌突然蹬了蹬两条小短腿,也不用原本的声音传音了,而是开口化作了一嗓奶声奶气的娃娃音:“爹、爹爹,尿裤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