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67)
现在想来,那时本座心中的确满是戾气,而这赵绥也疯得太厉害了些,你说,会不会是生死门中的魔气有问题?”
姜奉之天纵奇才,用着生死门中得到的修为时却是迟迟不能进渡劫期,换了功法从头再来却是一帆风顺,这其中果然有问题,付红叶神色又深沉了几分,面对尤姜仍是好言安慰道:“魔气终究只是外因,你本性温柔良善,纵使落入绝境也没有半分陷害旁人救自己性命的念头,这心魔自然奈何不了你。”
这样的话倒是差些让尤姜老脸一红,他自觉如今早已算不上良善之辈,却不知付红叶为何总是如此信任一个魔修,此时也只能勉强稳住气势斜了青年一眼,“本座才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尚有几分傲气不去行那卑劣之事罢了。倒是你,明知这是什么地方还毫不犹豫往里冲,果然不愧是玄门掌门,永远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那风暴来时人人都在向外躲,叫众人退开的付红叶反倒是御了剑气往里冲,尤姜一见那纯白身影被风暴吞噬便慌了神,也不顾前方有多危险,当即就追了过去将这人牢牢抱住,直到二人落在海滩方才悄悄撤了手。
如今他一提,付红叶也想起了当时情景,眼中不由一暖,伸手偷偷把玩着魔教教主的发尾,嘴上却佯装疑惑道:“我已从此地脱困两次,十七又是我的义弟,由我去寻他再合适不过。就算有个万一,我也能以造人之术再次复活。倒是前辈,为何要抱着我一起进来?”
这样一说,确实没人比付红叶更适合探查生死门,最理智的选择绝对是尤姜守在外界为他制造身躯以防万一,然而,他已经不想再做被独自留下的那个人了。
《归心诀》是江湖上从未见过的功法,谁也不知道它的创造者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被埋在深海之下。如此未知之物,尤姜换功法时也是颇为谨慎,先后让魔教护法毕千仞与魔君验过此法,他还记得当初何欢看完时神色很复杂,只对他道:“想要操控心魔就必须看破人心,理解他人想法对你而言可不是易事。”
看懂一个人,完美寻到这个人的内心缺陷,这的确不适合尤姜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然而那时的他还是傲然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若成了,这天下便没有修士能与我为敌。”
他如此坚决,魔君也就不再阻拦,只是认真嘱咐道:“你非要练,我也不拦,只是,你要记住,这门功法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好不容易得到的新功法竟存在破绽,尤姜立刻紧张追问:“是什么?”
“你自己的心魔。”
这个回答让尤姜愣了愣,何欢看向他的目光却是越发深邃,仿佛已预见了未来漫长的时光,“此法的关窍在于以魔御魔、以魔制魔、以魔养魔,你心里的魔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以后若是遇上了那个人,在他面前大概毫无还手之力。”
尤姜当然知道自己心里的槛是什么,他永远放不下沐风的死,只要还活着,这份痛就横在心里,让他连呼吸都难以顺畅。这是他的心魔,可他不要除去,他甚至选择修炼《归心诀》,誓要将这个魔永远留在自己心里,就这样陪着他老去,陪着他入土,就像沐风也被养在他体内一样,二人此生不再分离。
成功修炼《归心诀》之后,尤姜终于不再抱着沐风牌位睡觉了,他开始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照常吵架,照常闹事,照常吃吃喝喝游历天下,日子久了,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以为已经忘了过去之事,唯有这扇子中仍臣服于他的数百魔物证明着他的执念仍在,并且强大到足以震慑天下人。
《归心诀》的关窍就是在自己体内养一只强大心魔,以此驾驭其它魔物。这种功法极易反噬,尤姜却与自己的心魔相处得极好,即使沉溺过去注定不会拥有新的恋情,即便那些回忆带来的往往都是伤痛,他也绝对不要忘记自己心中的少年,宁可就这样怀揣着过往走到魔道的终点。
为什么没有阻止沐风自裁?为什么他没有和少年一起死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他最喜欢的人都死了,自己却还要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
这是缠绕了尤姜百余年的悔恨,他将这些执念藏得极好,在付红叶再次独自进入生死门时却是完全爆发,毫不犹豫地就抱住了这个心心念念的人。事已至此,也就不再隐瞒了,他紧紧握住青年的手,坚决道:“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这一次,本座绝不独活。”
如此语气让付红叶不由为之动容,他轻轻用手指描摹心上人的脸部轮廓,终是不去提及理智,只如实道出心中所想,“前辈,我很高兴,你我相识了这么久,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
“敢说这就死而无憾了本座立刻打死你。”
魔教教主的暴脾气依旧不改,付红叶闻言却是轻轻一笑,“所以,为了让前辈有机会再投怀送抱一次,我们先去寻十七和凤知吧。”
他这样说尤姜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玄门历代都有以身殉道的传统,昔日魔君和剑君更是时常轮流把道侣在殉道的边缘拉扯回来,他也是真怕付红叶一个冲动就与这绝境同归于尽了。
这生死门是赵绥强行开启,风十七与那皇太子应当还未出去,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先与自己人会和,再找一找是否有其他人被卷了进来。
这样一想,尤姜也就无意闲聊了,抬脚便抢先向密林走了去,只是眼神还是轻轻瞥了眼付红叶,淡淡抛出了一枚诱饵,“抱一抱你就满足了?只要活着出去,还有更好的等着你。”
这世上再没有用魔魁钓玄门掌门更容易的事,果然,只是一个略带暗示的眼神,付红叶立刻就凑到了他的身边,满怀期待地问:“真的?”
如此积极,看来臭小子这段日子是憋得狠了,尤姜虽然对他的学习能力很是怀疑,为了点燃这人的求生欲望仍是低声应道:“本座一言九鼎,渡过这一劫,你尽管来魔教翻窗。”
这个诱饵着实刺激,付红叶毫不犹豫地就咬了钩,这便满是自信地笑道:“好,至多半月,我定让这生死门从世上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尤姜:抱紧你的情缘,不准送人头!
付红叶:投怀送抱一时爽,一直抱一直爽。
牧北绝:心魔挂件不想理你们并面无表情地吃了口锅。
第六十九章
这是孤悬于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小岛, 尤姜当年与同行修士将其探查过一番,空中布有禁制无法飞行,海域还有一只巨大猛兽, 渡船也无法走远, 而陆地上除了岛中央的一处古老院落和院外人为制造的湖泊, 其余区域皆是密林,一入夜常有鬼魂徘徊。他们那时还不知这些鬼魂是何来历, 现在想来,应当就是过去被困在此地的死者。
整座海岛除了那处湖泊没有淡水,二人料想岛上若还有其他人早晚也要到达中心院落,稍稍打坐恢复了真气便向内走了去。
他们当年携手在岛上逃亡,纵使百年过去, 这些道路仍深深刻在记忆之中,重新走在这雨林之间, 便像是一步步回到过往噩梦。这种滋味使人压抑, 尤姜不自觉握紧了付红叶的手, 下意识不愿意和身边这个人分开一步, 面上却还是保持镇定,见他久久不语, 终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一路上眉头深锁,可是有何困扰?”
“没什么,我只是尚有一些疑惑,若说赵绥去不灭川是为了孕育心魔开启生死门, 谋害我是为了夺取修为,可他最初为何又要找上雨君呢?”
这鬼地方对他们而言可不是美好的回忆,付红叶也知尤姜大概是不愿回顾过去,立刻就和他交谈起来,以声音缓和安静带来的沉闷气氛。
这林子越走越阴暗,也不知这些是什么树,各个盘根错节,五彩斑斓的叶子如重重叠叠的铁扇般将天空完全遮挡,外界分明是阳光灿烂的海滩,内部却只有几缕微光挣扎着从叶缝中挤了下来,只是午后便已分不清到底是夜晚还是白日。
付红叶一开口,环境带来的不适便自尤姜心中渐渐消散,他不知青年为何忽然提起雨君这件事,只随口猜测道:“他本就是贪婪之人,许是为夺取灵域?”
然而,付红叶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最初也是这样想,可赵绥曾说过既然他不能飞升,便让天下无一人能够飞升。这话听着倒像是认定自己无法飞升一样,如此再去寻找灵域不是很奇怪吗?”
修士吸收灵气是为巩固修为渡劫,若赵绥打定主意吸收他人修为强行进阶,着实没必要再去招惹精怪暴露行踪,他又不知道付红叶会亲自前往茗川,都已经隐藏这么多年了,为何要刻意引导雨君入魔?
若这件事对赵绥并没有好处,便是有什么促使他不得不去搜集入魔精怪,以此人疯狂的性子,能威胁他的也就一个生死门了。
如今雨君就在付红叶身上,他自己更是世间少有的强大天子,若这地方真有什么东西盯着精怪,少不得要对他出手。万一真的打斗起来,在他身边的尤姜说不定也要被牵连进去。
尤姜明白了他的顾虑,不等青年多话,只是将彼此的手牵得更紧了些,仍是向前而去,只平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你我在一起,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难题。”
如此态度已说明了一切,付红叶也不多言,并肩与他站在了一起,仿佛什么危险都不值一提,只轻笑道:“既然他当年也来过此地,咱们认真找一找,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海岛中心的院落正是五百年前的古朴风格,院中卧房正好十六间,另有一处练武场,一间藏着灵果灵蔬的小厨房,以及一座建在湖畔的书房,生活器具一应俱全,可见多年前也是曾有人住过的。尤姜猜想,或许这就是五百年前那些修士出海后的住处。
然而,现在这地方已是不见人影,二人到达时,出现在眼前的小院仍与百年前一模一样。尤姜记得岛上只剩下他和沐风后,这院子分明是被天火烧了的,如今再看,竟是没有丝毫损坏,就连同行修士打斗的痕迹都消失了,好像时光已经倒流,一切都没发生过,当真是极其诡异。
他与付红叶谨慎地对视了一眼,二人神色皆有惊异,推开院门继续查看,这便发现不远处躺着一具干尸,看衣物打扮当是金丹仙门修士,尤姜上前一看就辨出了死因,“此人是被吸食生气而死,看来是和李小葡同时期进入的修士。”
与此同时,付红叶也在窗沿发现了几分暗红血迹,指尖摸着验了验便道:“窗户上的血迹还很新,我瞧着不像来自这具干尸。”
“赵德筑不是说赵绥威胁各派送出弟子为那太子提升修为吗,都是多年苦修得到的修为,谁又能甘心拱手让给他人,说不定就是那些人在打斗中留下的。”
尤姜的猜测合情合理,付红叶闻言也是点头,然而,二人的神识扫遍此地也没有发现其他人,更没有修士尸体留下。从赵绥表现看那太子也没有出去,难道是先在此地歇息过又遇上什么意外离开了?若是如此,风十七又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