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骨[异能](105)
加尔文的背部伤口相当可怖,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之前切除翅膀留下来的陈年伤口全部绽开了,血肉模糊。
至于芙格之前看见的那片羽毛,自然早已消失不见。那本就是一片只有芙格,或者说,红鹿,可以看见的东西。
不过若说羽毛只是某种幻象,倒也不太准确——
芙格检查着加尔文的伤口,昔日的手术疤痕之所以绽开,是因为在血肉和皮肤的下面,有软骨正在生长。可以想象的到,在不久后的将来,加尔文大概会因为这对新生翅膀而吃上不少苦头。
“我的天使……”
芙格低声呢喃道。
因为之前的检查,他的指尖上沾染上了加尔文的鲜血,而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伸到自己的嘴唇旁,用舌尖舔舐着那来自于加尔文的血液。
他的身体残留着轻微的战栗。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切,包括你。”
用舌尖细细地品尝着血液的微甜,芙格低着头说道。
这一幕看上去很像是自言自语,但他知道有人……或者说有某种存在正在聆听。
在芙格的注视之下,昏迷不醒的加尔文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正在做一个噩梦。
或者说,一个他以为是梦境的……梦。
加尔文看见了一扇红色的大门。
那大门突兀地立在一片黑色的雾气之中,黄铜的把手和斑驳不清的门漆让这扇门看上去异常的破旧。
而在那扇大门的前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
加尔文呆呆地看着门前的霍尔顿医生,轻声呼唤道。
“加尔文。”
霍尔顿医生站在门前凝望着加尔文,他看上去比加尔文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显得衰老和悲哀——哪怕是在现实中临死之前,他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气息奄奄,周身萦绕着不详的灰败气息。
“不要被‘它’所欺骗,”霍尔顿一字一句地对加尔文说道,“它让你看见的,从来都不是现实。那姑娘已经回到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她永远也不可能沦落到那扇门的背后去。”
老人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是加尔文却很明白他究竟在说谁。
伊莎。
那个在不应该死去的年纪离开人世的小姑娘,那个饱受折磨与凌辱,最后得到解脱的孩子。
加尔文在幻境中见过她被异化的模样,不得不说,那场景确实让他吓坏了。
霍尔顿医生的话让加尔文的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那就好……”加尔文小声地说道,他呆呆地看着霍尔顿医生死人一般灰白的脸庞然后继续开口,“我真的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你,我的孩子。”
整个对话过程中,加尔文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异乎寻常地轻盈,甚至就连他说话都必须非常非常小心,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让他更加远离霍尔顿医生一些。
这感觉很怪,也很让人不安,当然霍尔顿医生那张满是褶皱死气沉沉的脸加重了这种感觉。
“加尔文,你应该小心自己做的选择。”霍尔顿医生对自己的孩子轻声说道,他看上去充满了忧虑与疲倦,“不要让黑暗侵蚀你的内心,不要被仇恨与血腥蒙蔽了你的双眼,不要被它们欺骗——加尔文,你需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正确的道路?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霍尔顿医生。
当他听到这段话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那些孩子的脸和绝望的眼睛。
“我……”
加尔文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霍尔顿医生,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那些盘旋在他脑海中的纷杂事物却全部变得模糊不清,那句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滑出他的嘴唇。
“我想要杀了他们……我必须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有些震惊地看见霍尔顿医生那张似乎永远都保持着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呵……”
是谁在加尔文的耳边发出了一声细小的轻笑?
霍尔顿医生——加尔文在世界上最信任的老人脸部肌肉霍然扭曲,他猛地张开嘴似乎正在对加尔文呐喊,但奇妙的事情在于,加尔文能够听到的却是一片寂静——不,并不仅仅是寂静。
【咔嚓——】
他听见了门把转动时,那轻微的金属声。
霍尔顿医生背后鲜红的大门上,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黄铜把手自动地转了起来。
加尔文的瞳孔骤然缩小。
不安的潮水再一次地向他涌来,他望向了霍尔顿医生,近乎本能地惊叫起来。
“不要让它打开那扇门,不要——”
加尔文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就眼睁睁地看见霍尔顿医生的身影倏地一整扭动,随即就像是一阵青烟般被越来越浓密的黑雾卷走了。
与此同时,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缓慢地滑开来。
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门的后面。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竟在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呐喊中的“它”究竟是谁。
但是他感到全身发冷,恐惧让他情不自禁的战栗。
“呼……呼……呼……”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越来越急促的风声。
加尔文闭上了眼睛,在他灵魂深处,一种生物本能让他知道自己决不能看见那道从门后面滑出的影子——那会带来灾祸和不幸,那是污秽和邪恶的结合体,是这个世界恶意的终极。
他想要逃离,但是他太害怕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彻底的僵住了,宛若车灯前僵直的鹿。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嗒。”
“嗒。”
“嗒。”
……
像是上好的手工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时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但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间。
异常冰冷的东西碰触到了加尔文的脸颊。
加尔文的身体猛地弹跳了一下,口唇中溢出一丝细小的呜咽。
“它”托起了加尔文下巴,在他的面颊上缓慢描摹。
加尔文颤抖得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小鸽子,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极度的害怕中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香气。
来人冰冷的指尖顺着加尔文的脖子,像是一条毒蛇般缓慢向着他的背后滑去。
“不……”
当它最终抚摸上加尔文背后那异常敏感的部位时,加尔文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一声低泣。
翅膀——
不,翅膀。
直到这一刻,加尔文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他背后的那对翅膀才是他身体如此轻盈的原因。
那在记忆中一直沉重到宛若镣铐一般的翅膀在这场黑色的梦境中却异常轻盈,甚至可以让加尔文轻而易举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只是在这一刻,那对翅膀却被一双冰冷如铁的手束缚住了。
没有了翅膀的拍打,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身体倏然开始下坠。
惊慌中,加尔文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118章
加尔文以为自己在醒来之后会看到维吉利,就像是一直来的那样。
但现实是他的周围空无一人。
加尔文慢吞吞地坐起来,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埃及棉制成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像是沾满了湿气一样沉重而冰凉。度假用的别墅里空荡荡的,气温非常低,中央空调在房顶周围的管道里发出了嗡嗡的蜂鸣声。
从窗口落入房间的光线非常昏暗,加尔文从床上爬了起来,就跟之前无数次昏迷一样,他的头痛在太阳穴下面的皮肉里有规律地蹦蹦跳跳,这让加尔文有些晕眩。
他看了一眼时间,墙上圆形的金属挂钟指针指向了六点过六分,细长的黑色的指针像是女巫的手指,卡在6字左边的小方格里。可笑的是加尔文一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挂钟已经停了。
“呼……”
加尔文用拇指用力地在额头和太阳穴上划了一道,他晕得甚至不太能分辨现在究竟是早上还是下午——从窗口望出去,原本应当像是明信片一般绚烂明朗的海滩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霭中,黄色的光线挣扎着透过雾气落在地球表面,太阳却位置却很难判断。
大概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海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蓝灰色,沙滩看上去也脏兮兮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加尔文只瞥了那死气沉沉的风景一眼便调开了目光。
他怀疑自己正在发烧,因为他感觉真的很冷。
“维吉利?你在吗?”
他给自己过了一层毯子,踉踉跄跄地打开了房门然后喊道。
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维吉利并不在这里。
“该死。”
加尔文嘀咕了一声,饱含烦躁的那种。
他不得不承认,当发现维吉利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
当然,加尔文也可以将自己的脆弱归结于他醒来前的那个梦,不同于之前那连绵不绝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睡眠时间的噩梦,加尔文罕见地记住了那个梦的内容。
霍尔顿医生。
门。
他的翅膀。
……
加尔文想起了自己背上的那些东西,在他昏迷前感受到的剧痛和奇异的触感。
没有任何犹豫,加尔文撕开了自己的睡衣,肩胛骨上的陈年伤口又一次地被人很好的覆上了敷料和纱布,芙格很显然给了加尔文局部的皮肤麻醉,当加尔文以奇怪的姿势在镜子前撕开纱布时,他没有任何感觉,依有些发红和肿起的伤口摸上去木木的,像是别人身上的皮肤。
加尔文看见了非常小的一点白色镶嵌在了肿胀的伤口中。那是新生的翅根,另加尔文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对此他竟然并没有太过于激动的情绪。
哪怕这对翅膀是他曾经身在地狱的证明。
也许早在它出现之前,我便已经知道……
加尔文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安静地说道。
是的,虽然他很早就已经将那对翅膀切除,但他一直都一种或许应该叫做直觉的东西在告诉他:没错,这对翅膀依旧会回来的。
检查完伤口之后,加尔文挪进了厨房,他太冷了,需要一大壶滚烫的咖啡或者是别的什么。
在厨房的洗手台上加尔文看见了维吉利的纸条,那上面写着他去购买一些必备用品很快就会回来。在纸条的结尾,维吉利调皮地勾出了心形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