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鹤(82)
别看东门主功盖天下威震八方,这里头有其过人的天资, 自然也有他勤勉钻研的刻苦在, 在常嘉赐未到青鹤门前, 东青鹤除了管理青鹤门外,余下的时间不是打坐就是练剑,倒是与那人重遇后,他多半心思都在对方身上, 花在这上头的功夫少了许多, 虽然修为未减反增, 可东青鹤仍是觉得自己对此有所懈怠了。
近日他总感丹田会有一闪而过的灼炙,周身气脉也时常飘忽游走,待东青鹤细查时那浮动又消失不见了,东青鹤思量过后将其归咎于自己这段时间又是闯了幻境,又是破墨鸦阵,还给不少长老弟子治了伤, 气息收纳过度混乱的缘故,因此不得不每日都抽出一个时辰来调息运气。
果然,坚持了几天已有所好转,只不过不知为何今天再度运气时丹田处的烧热比之前却更甚了,一股涌动的火从他的小腹处一路蹿升到胸口,再到喉咙,最后猛然钻入眉心,烫得东青鹤一下睁开看眼,胸口急促起伏须臾才慢慢低缓了下去。
他望向自己抬起的手,闪耀的金光丝丝缕缕的透出他的皮肤,东青鹤将手伸向床边垂坠的纱帘,那东西就好像遇到了极热的炙火一般一点一点焦黑消融了起来,这让东青鹤看得皱起了眉。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他从八荒阵出来后的情形,其他门派的长老见东青鹤脱身自然高兴,一伙人便立时向行客山进发要一鼓作气将无泱真人救出,结果也的确如他们所料,甚至远高于他们的希冀。
东青鹤凭借一人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么多凶兽杀得难以招架,成群结队的梼杌和九婴在冲到东青鹤面前时,一部分被护体金光所挡,一部分被其利剑所斩,而还有一部分就跟自焚的飞蛾一样,一靠过来就大片大片的消成了一撮黑灰或一蓬青烟,场面可谓触目惊心。
而见识过东青鹤对付混沌巨兽的众人早已对东门主无垠的道行甘拜下风,虽然惊骇难言,但更多人在震撼之后还是选择顺畅的接受了,毕竟是东青鹤嘛,他不厉害谁厉害呢,一日比一日厉害,一日有一日的境界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别大惊小怪。
可是这里头只有东青鹤自己明白,他的确有实力可拿下那么多凶兽,但是真正施行时的速度却比他所料的更快,不,是快太多了,快得有些……不寻常。
他那时只当是自己吸纳了那幻境中魔修的力量故而对付其同为魔道的凶兽更多了一分游刃有余,可之后自己确认已将那些魔气都回灌在了墨鸦阵中,还破了人家的阵法,为何自己的修为还在飞涨,甚至长得已开始不稳了呢?难道那幻境中的魔气对自己仍有影响?
正思忖着,忽然远远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东青鹤连忙将那床帘扯到一边盖住了焦黑的印记,又开始催动全身法力要将自己的护体金光给尽力压下,因护体金光总是瞬时爆出,他之前还从未这样试过,故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点头绪,谁知却还是慢了一步。
常嘉赐进屋的时候一眼就发现到了床上那个端坐在那儿身姿笔挺的人,长发披拂在背无风自动,眉眼如星,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幽淡的金光中,更衬得如幻如仙,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飞去。
常嘉赐原本已有些平和的脸忽然之间又沉了下来,他盯着东青鹤看了一会儿,冷笑了起来。
“看来东门主的飞升之日就在眼前了,小的在此还真要给您恭喜恭喜。”
说着还真像模像样的给东青鹤鼓起掌来。
东青鹤却听得颇为无奈,他想给常嘉赐解释,却又不晓得怎么说才好,他的渡劫之日的确快到了,但是以他们现下的状态东青鹤如何能放心离开呢,不知何时他曾一心一意追逐的修行在某些不可抗力面前早已不复往昔般纯质。
他对常嘉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常嘉赐因击掌而摇摆的袖间掉下了一只小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
两人同时发现,常嘉赐要去拾,东青鹤却更快他一步,一起身就掠到了那人面前,弯腰将瓶子捏在了掌心。
“这……”
东青鹤一看不由惊讶,这不就是前几日花见冬交给常嘉赐的那瓶药吗?他还留着?
东青鹤眼眸一转,笑道:“你想拿来给我用吗?”
常嘉赐伸手要夺,却被东青鹤闪过了,他瞪大眼气怒:“对啊,花见冬在里头下了毒,我想给你用然后毒死你啊!”
东青鹤却不为他的恶言所动,只将瓶口拨开一点放至鼻尖轻嗅了下,继而笑得更深了。
“这里头……加了宸花叶,九凝宫可没有这味药。”
这是只有经了金雪里的手才能有的方子,与棫木皮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收口止血。
东青鹤想到此,一伸手就把常嘉赐揽到了身前,牢牢抱住他笑道:“你是特意为此去日部的?”想给他治伤吗?
常嘉赐面皮一抽,推了两把他的胸口想脱出身来,然而试了几回反而被这家伙越抱越紧,常嘉赐愤懑:“少自作多情,哪轮得到我给你操心,后头不有的是红粉娇娘为你牵肠挂肚么,而且就东门主现下了不得的情形,都要飞升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常嘉赐嘴硬一分,东青鹤的笑意便深一分,离常嘉赐的距离也更近一寸,近到抵得对方退无可退,常嘉赐总算闭上了嘴,倒是那双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斥的不甘有之,含恨有之,怒中带了丝浅酸,酸中又夹杂了绵的情谊更有之,看得东青鹤心口就更有好几瓣羽毛轻挠一样,刺刺痒痒得他再忍不住的低头贴上了对方的唇。
本以为定是要受到一番抵抗,哪回不这样,结果这一次常嘉赐却只在初时僵了一下后竟未有挣动的任东青鹤予取予求了。
他不知刚才在日部尝了什么药材,嘴里还带了丝苦味,苦里又有种微凉,让东青鹤舌尖一触就觉微麻了起来,而彼此间口腔内的湿热含混起这种麻凉只让人觉得水火交融一般,加之常嘉赐千载难逢的顺从,都使东青鹤淡然的心一下一下动如擂鼓的打在他的心口,也顺着相贴的胸膛,震到了常嘉赐。
常嘉赐只觉两人纠缠得更深了,腰上的手也越收越紧,魂魄都要被东青鹤从嘴巴里吸出去了,他神思昏沉,只能努力鼻翼翕张着呼吸,直到舌头被翻动着酸麻不已的时候终于被眼前的人放开了。
然而一眼看过去的常嘉赐就对上东青鹤一双深沉隐忍的眸子,那眼底浓浓的压抑幽色看得常嘉赐心里一惊,竟吓得直接低头把脑袋顶在了对方的胸口。
东青鹤的气息竟比常嘉赐更急了两分,他只觉丹田处又有些翻涌,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慢慢平复。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的失控,忽然耳边低低地飘来了一句话,让东青鹤整个人怔了一下。
有一瞬间,我们向来了不得的东门主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直到怀里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常嘉赐说得很轻,但很慢很认真。
他说:“谢谢你……”
这些时日他依旧怨怪,依旧跋扈,依旧一如往常那般不给东青鹤好脸色,但是妘姒的这件事,常嘉赐却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他知道东青鹤的为难,也知道门内的种种非议,更知道东青鹤心里一定对此有满肚子的疑问,可是这个人什么都没说,原本以为他今日终于憋不住寻过去想旁敲侧击,结果从回来到现在,他依然是只字不提。
常嘉赐向来记仇,也早已不信所谓毫无回报的恩惠,可是妘姒不一样,谁害她常嘉赐绝不放过,谁救她他常嘉赐也无法无视。
撇去曾时的那些恩怨情仇,东青鹤的这份情,他常嘉赐领了。
只不过话出口后,常嘉赐还是有些羞愤,尤其是半晌都没听见东青鹤的回答,常嘉赐刚要抬头生气,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摁着压回了身前的胸膛。
然后他听见东青鹤温柔的说:“其实,只要你想做的,你告诉我,我总会帮你的……”
常嘉赐心头一颤,一时竟无言以对。
东青鹤又道:“所以……你会告诉我吗?”那些过去的种种,那些受得苦,那些隐忍的伤心还有心怀的恨意。
常嘉赐闭起眼,偷偷握紧了双拳,有一刻他的嘴唇蠕动似要脱口而出点什么,可是最后,他给与东青鹤的仍是只有沉默。
感觉到怀里人隐隐的颤抖,东青鹤心疼的叹了口气。
“没事儿……以后再说也可以。嘉赐,我只想希望你记得,日后无论发生事,无论遇见什么难关、什么变数,我都在这儿,你不会只有一个人的,不会。”
就在东青鹤以为常嘉赐不会回答时,却听见一道飘忽的嗓音怯怯地反问了一句。
“……真的吗?你、你都会陪着我,会一直在?”
东青鹤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郑重道:“真的,只要你不走,我就永远陪着你……”
第八十六章
幽鸩忽然来得这一出, 伤了小门派的根基, 更伤了大门派的脸面,光就青鹤门来看, 不少长老都气怒得厉害, 因而之后出手也比较狠。
听说慕容骄阳又抓了一批魔修回来, 今日正巧得闲的常嘉赐便赶往了星部。路上远远便瞧见一个人也在往那处去,步伐慢慢, 姿态倒是悠闲。
听着身后动静, 那人回过了头来。
竟然是未穷。
常嘉赐听说了他的伤势,此刻见到那人脸面还是发白清虚的, 不由皱了皱眉头。
未穷却笑了起来, 那笑容一如往常, 不见丝毫颓色,反倒当先问候起常嘉赐。
“你的伤还好吗?”
常嘉赐道:“你还是先惦念下你自己吧。”
未穷索性笑出了声:“我能如何,惦念不惦念都一样。”
常嘉赐细细的打量对方,似想看清他是真宽怀还是假爽快, 目光却被未穷对了个正着。
“你莫要担心我, 有没有修为我都是闲人一个, 门主照拂我,还愿给我在门里挂个长老的名号,那我便却之不恭,反正也一样只是养养鸟喂喂猴的,没什么不同,若他以后寻到更好的人了, 这位子随时拿去就是。”未穷自得其乐道。
常嘉赐未应声,脑海里只是掠过第一次见对方那人救自己时使得一手潇洒的功夫,如今一切却都成泡影,同为修真之人,常嘉赐怎么会不明白那对未穷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低下头,在未穷带笑的眼里向他抬起了袖口,指了指腕上盘着的小蛇问:“既如此,那你这养鸟喂猴的本事可不能再丢了,你看看这个,我养了它快半个月,它为什么半点儿都不长个?烈蛇最大不是可及腰粗么?”
未穷听常嘉赐转了话头,笑得更深了:“你可知烈蛇乃是魔道凶兽,它和魔修一样,以生灵为食,你不放它出去捕猎,它如何能长个儿?”
“那它吃些什么最补?”
“它什么都吃,最补的自然是人。”
见常嘉赐还真颦眉思忖了起来,未穷无奈道:“抓些野鸡野兔喂喂也可。”
“那得喂到什么时候去……”常嘉赐低声咕哝着,二人已到了星部。
一进门就看见慕容骄阳站着,秋暮望坐着,而两人面前则跪了一排被缚妖链五花大绑的魔修。
秋暮望的脸色和未穷有的一比,显然也是没有全恢复就气不得的亲自来插手了,抬眼见到他们,秋暮望示意几个弟子给未穷搬了把椅子。
常嘉赐则走到角落的鱼邈身边,问:“审得如何了?”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慕容骄阳已允诺鱼邈正式进了辰部,不过却没有收他做徒,传言是嫌弃人太笨,但辰部弟子该教的东西却还是教予了他,而且教得还颇为细致,就是没少生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