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书(6)
“徒弟,任何事都要遵循大道,道悟了一切都有解释。”
“……那要师傅这样说,1711年西班牙还丢了四千名士兵呢,怎么解释?来,师傅解释!就拿您那个逻辑解释!”杨向子很愤怒,从浴桶里站起来吼。
师傅只是风轻云淡的瞥了他一眼,摆摆手:“你先坐下,鸟要藏起来,着凉可不好。”
杨向子立刻坐下,气的拍了两下水,师傅在他耳朵边叨叨:“你这就不公平了,那凭啥电视上动不动就出个什么师傅,大师,高人,对自然现象能解释,对婚姻现象能解释,对社会现象能解释?一切事物皆能套上宗教理论。啊,他们解释完不算,还威胁人,什么,不慈悲要被报应,什么这是命中注定的,这是因果。许他们对现实解释,师傅我解释个不解之谜就不行?徒弟你不公平。”
杨向子张嘴想说话,但是师傅不给他机会:“干嘛生气,门派有大有小啊,带走他们的一定是个大门派,啧啧,四千人呢,灵谷不知道费多少,还带走一群鬼子,还是西班牙鬼子,带去养牛了吧?他们除了会养牛,还会干啥……”
杨向子不在插话,师傅没话找话。
“徒弟,你怎么不爱出门呢。”
“……师傅,我名声不好,出去被认出来,会连累您。”
“连累我?我跟他们不熟,他们能来家里烦躁?还是能将我赶出村落?他们能停了咱家的水电煤气?还是能将我们送进监狱,谁家都有日子,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该出去就出去呗。”
“师……师傅。”三十多了,叫个小孩做师傅,忒无奈。
这边倒是洋洋得意,泡着药浴浑身舒坦,懒洋洋的回答:“嗯?”
“劳宫在那?”
“手上。”
“曲折呢?”
“……还是手上。”
“关池?”
薛润不吭气了。
一场药浴下来,师徒两的身上起了一层层的白浮皮。就着莲蓬整整冲了一个多小时才剥干净,出来候身上就像煮鸡蛋的青一般细滑,身子那叫个轻,如羽毛一般,感觉百脉畅通,仿若初生一般新鲜。
杨向子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越发年轻的模样叹息:“华夏医术,博大精深……”他依旧觉得自己在接受医术教育,未来大概就是个赤脚医生角色。
虽然理解现世教育,古言,人体穴位是接触不到的东西。可薛润还是期盼徒弟少一些胡思乱想,多一分认真。他那徒弟,心里住了一个大炸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了。那个词叫什么?“宅男”,他要是可以不宅,就更好了。
年后,商店都开门后,薛润从专业的中医商店,背了个一米多长的穴位假人回来,杨向子打这天开始,除了干活,做饭,对着锦绢发愁之后,又多了一件工作,对着人体穴位模型发愁。
新年过去,街面上开始有了一些小变化。防疫站,派出所,税务所等等单位隔三差五的来整顿。多年来昌盛热闹的现象在福村逐渐消散,南来北往的混日子的人,已经换了战场。看样子,这次来真的了,拆迁就要开始了。
福村等待搬迁都十七八年了,这里的门道谁家不是门清,再说了,搬迁办公室那边早就把这边研究透,满街尽是违章建筑,谁家能分多少,怎么计算面积?每天村口那颗大榆树下,到处都是小团体在研究搬迁政策。
杨向子还是不出门,其实他现在出门,大家也没有闲空搭理他,他那张脸跟过去截然不同,整整小了十多岁。但是这些没用,杨向子的毛病在灵魂里,他就是觉得自己有短处,就是觉得自己出去,就会被指指点点。
这样的好日子,每天都像做梦一般,杨向子有时候做梦,梦见自己遇到的好事都是假的。常在梦里哭醒,醒了心里不免唏嘘,酸楚无比。对比现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磨难,他都不想了,只盼上天怜悯,从此便如此安安静静的过完自己的一生,便是做个出家人又如何!
四月的时候,杨向子终于感觉到了身体里的气流,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在学医术。得到好处的第一天,杨向子蹦到了房顶,站在那里看了福村全景,从此便与红尘作别,一天到晚坐在草垫子上感受异时空,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地球人。
薛润倒是忙了起来,一家房地产公司每天派着代表来家里谈话,村里也私下谈了几次,无外乎就是达到什么条件才搬迁之类的。
薛润随想离开福村,去苍山那边置产。
苍山那边属于城区,因为靠着山,边上有河,就站了天时地利,那里的房子都被称作别墅,房价还不低。最重要的是那边离秘境近,以后守着那边,行事也方便啊。还有一条,徒弟在那边就不会宅,会像个自由人一样,忘记心理的疙瘩,坦坦荡荡的生活。
这天早上,做完早饭的杨向子很勤快的往里屋钻,薛润叫住他。
“徒弟。”
大概是心情好吧,杨向子回头开玩笑:“师傅,你可以喊我悟空。”
“去,胡闹呢。过来一下。”薛润笑骂,心里却是满意的,徒弟都会开玩笑了。
两人一起去了屋里,薛润从一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老木盒子打开,那盒子里摆了两支鎏金嵌五色宝石花卉凤型金簪,凤头一左一右,嘴下含着的坠链上,闪闪光光的三挂,也不知道串的那种珠子,杨向子晃花了眼睛。
“这小街就要搬迁了,我想去城区那边置业。那边都是别墅用地,现成的屋子买起来也得二三百万。你去把这个卖了,换成钱,这里住不久了。”薛润把盒子推给杨向子。这身体的记忆跟白痴没区别,什么都不懂,只会用取款机,不会填单子去银行窗口。有些事还得靠徒弟。徒弟很聪明的,知道怎么去银行,知道怎么存钱利率高,当然徒弟也会填单子。
杨向子震惊了,震惊完是感动,这份来自小师傅的信任足令他一世肝脑涂地。他收起小首饰盒,小心的放好。
“成,我去找一家稳妥的拍卖公司,请人鉴定估价,然后拍卖。时间上会长点,不过很安全。您看成不?”
薛润点点头,徒弟就是知道的多,还知道拍卖。
他就在电视上见过拍卖,一群傻×在那里举牌子,拍赢的会得到一个吻,运气好的能得到一个女人的爱。至于运气不好的,拍赢了会得到一场车祸子弹什么的,反正都这么演,都看腻了。
杨向子走了,薛润坐在院子里,受以前思维的影响,对这里有些恋恋不舍。正在回忆间,他表姨跟表姨夫来家里。一进院,对家里收拾的这么干净表示满意,又看到薛润浑身上下利利落落,俊俊俏俏的,更是放心。
他表姨叹息:“你这孩子,总算懂事了。”薛润陪着唏嘘。
薛润是十分感激这两位老人的,将他们让进屋,倒了两杯水,还泡了两颗元气丹进去。他希望这两位老人长命百岁,有两个人记挂你,总归是好事。
表姨跟表姨夫来是来说两件事的,这头一件是家里的大表哥不是在外省上班吗。他们结婚后,房子也买到那边了。今年一过年,大表嫂怀孕了。表姨夫今年提前办了退休,老两口想去外省跟儿子过。这二一件事儿,是他们私下找了开发商,把家里房子处理了个好价格,问薛润是不是愿意一起谈。村里人怎么闹,那是村里人的事儿,他们是不准备参与了。
薛润很听话,一切都依表姨,表姨夫。至于新房子,他也说了,想在城区苍山那边买。表姨倒是劝了几句,他如今还小,不如在市中心买,最好还找份工作,今后上班了,也离家近,这家里以后固定的收入可就没了。
薛润表示,想再读个几年书,考几个资格证再说。在老人的心里,只要娃们爱读书,那就是干正
事。表姨表示欣慰,确定支持。他们的脑袋里,觉得有文凭就有一切。
送走表姨夫妇,薛润出了门喊了收旧电器家具的三轮客。家里那么多杂物,也该拢一下贱卖了。他不擅长做这个,想到这里,不由对自己收徒的举动大是赞赏,交给徒儿去办吧。这个徒弟挺有趣的,每次都因为自己的信任而战战兢兢,恨不得拿命添了报答自己。为了表白自己,他从不去二楼放钱的屋子,每次上楼打扫卫生也都先请示了才上去。那孩子活的实在是小心翼翼的。
晚上,徒弟回家,身上有些酒味,大概是应酬吧。薛润没问他东西卖了多少钱,只是打发他早点去睡。徒弟倒是很诚实,说是,明儿要他的身份证明儿去办手续,那对发钗,值好多钱,是好多好多。徒弟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子被信任后的自信味,薛润很高兴。
“用你的不好吗?都是咱家的东西,你想太多了。”薛润笑眯眯的拍拍他肩膀。徒弟却呆了,低头站在院子里好久之后,进屋对他说:“师傅,我坐过牢。”
薛润无所谓的笑笑:“嗯,知道了。”
徒弟很生气:“是商业诈欺还有挪用公款,住了两年。”
薛润失笑,看他着急的表情不由的有些心疼,他这个徒弟,以前受过刺激,别人只要对他好一点点,他就恨不得给了别人命去。
“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他拍拍他的头,徒弟就势扑在他怀里哭的昏天黑地的。
薛润愣了下,慢慢拍着徒弟的脑袋安慰:“莫怕,莫怕,有师傅呢。”
第二天一大早,徒弟拿了薛润的身份证出去,薛润大大方方的给了他。
六月,福村正式开始拆迁,徒弟每天都很忙。忙着卖旧家具,忙着去郊区看新屋子的装修。家里房子被拆迁办公室做了价格评估后,给了很大一笔钱。连着家里以前的积蓄,在郊区那边买了一套相当不错的二手别墅,虽是旧屋,还在一个小区里,可是改建,装修一下那是相当不错的。那地方还有个小院子,背山环水的,空气环境都是一流的。
薛润不管这些闲事,也不懂。某些时候,是他徒弟惯着他。他一门心思的炼丹药,最近他觉得又要突破了。
六月底的时候,表姨全家去了外省,临走的时候把家里的一些老东西送了过来。薛润帮着收拾了,准备带到新家帮着给保存了。那些东西也许并不值钱,可表姨就不舍得丢掉,好比大表哥小时候穿的补丁棉袄棉裤。
表姨家搬走后不久,拍卖公司那边打了电话,那对凤钗卖掉了,税后都有五百多万。薛润依旧不管,他徒弟跑了几天银行,帮着存了几个本子。钱到手后,薛润倒是主动出去,给徒弟办了个存折,存了一些钱进去。
“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每次出门身上只装几块钱做公车。”
哎哎,他徒弟又掉泪了。
薛润跟徒弟是七月初搬的家,走那天,谁也没告,他们静悄悄的离开,告别了薛润跟杨向子的过去。福村的人也随着搬迁分散在了这个城市,以后也许再无交集,变成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