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49)
店员告诉他,监控系统是统一采购安装的,能保存一个月。
小刘立刻查那家公司的名称,法人代表是谢绍谦。
“他在撒谎。”雷迟对小刘说,“我问得太急了,他一时间没有想到别的借口,所以撒了不高明的谎。立刻调查谢绍谦。”
危机办开始评选季度优秀工作人员,评分表下发到各人手中。调剂科闲了几天,总算找到一桩事情做,顿时热热闹闹讨论起来。
每人只能填写一个,而且可以填自己名字。白小园想都没想,写上了“秦戈”。
她探头去看唐错的表格,也写着“秦戈”。
“我去给秦戈拉票,让我小姐妹都投你。”白小园嘻嘻地笑,“这个季度奖奖金两千块,可以吃一顿了。”
秦戈正捧着一本《海域研究新说》,随意点点头。
白小园又去看谢子京的表格。
“……谢子京,你怎么不写秦戈?”白小园讶异极了,“为什么写雷迟啊!”
谢子京:“雷组长很优秀。”
白小园:“秦戈不优秀吗?我们科室人少,本来就很难跟其他科室的人竞争,你不写秦戈,他现在就只有三票啊!”
秦戈从书里抬起头:“两票。我也写了雷迟。雷迟拿到了奖金再请我们吃饭也一样。”
白小园:“……”
唐错:“那我也改……”
白小园怒道:“不行!写秦戈!”
唐错只好放下笔。
下班后谢子京赖在秦戈身边不肯走,他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全是语音信息。谢子京点开后,里面传出了一串听不清楚的外文。
“马云要去我家住。”他跟秦戈说,“他原本住在广东人那边,因为上火长痘的事情跟人吵起来,被赶出门了。”
秦戈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个满脸痘的英俊吸血鬼。
“那你住哪儿?”
“你家。”
秦戈顿觉不妙:“等等……”
白小园和唐错拎包起身,各自给两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在秦戈色变之前一溜烟地跑了。
秦戈很尴尬,正要跟谢子京重申他的原则时,谢子京凑近亲了他脸颊:“我要摸兔子。”
秦戈:“……摸兔子就等于让我巡弋你的‘海域’。”
谢子京:“嗯。”
秦戈吃了一惊:“真的。”
他这时才发现谢子京的神情异常认真。
“你可以进入我的‘海域’。”谢子京看着秦戈,“秦戈,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秦戈:“什么?”
谢子京的呼吸渐渐急促,他无法对着秦戈的眼睛,不得不看向空空的办公室。白小园和唐错刚刚在这儿撺掇各自的精神体打架,但热闹气氛就如同精神体的消失,已经全然不见。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得厉害。
前几日晚上,弗朗西斯科到谢子京家里做客,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了许多往事。谢子京聊到了秦戈,说他和秦戈复合了。弗朗西斯科却满脸讶异:“你什么时候和秦谈过恋爱。”
谢子京从未认真想——或者是不让自己认真想的事实,不得不摊开了,摆在面前。
弗朗西斯科是他的室友,连他都不知道谢子京曾经与谁谈过恋爱。谢子京读大学的时候秦戈还在上高中,秦戈进入人才规划局的时候,谢子京去了西部办事处。他和秦戈的生活是完全割裂的。他们在过去只有一次相识,但没有任何延续。
谢子京告诉弗朗西斯科:“肯定有的,只是我记不起来了。”
他现在还记得弗朗西斯科的神情。金发的吸血鬼带着年长者的怜悯,温柔地拍了拍谢子京的手:“谢,你得清醒。”
秦戈的声音拉回了谢子京的注意力:“你要跟我说什么秘密?”
“我的过去。”谢子京牵着秦戈的手,随后发觉,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但它和你,和白小园、唐错都有关系。”
秦戈攥紧了他的手:“什么?”
陌生的情绪像蛇一样在谢子京心里滚动。它占据了他此刻所有的意识,让他满脑子都是凄凉的悲哀。
“我们以前真的见过,秦戈。”谢子京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一字字地说,“你给了我一束花。”
第40章 亲爱的仇人04
“楼下怎么搭棚子了?”谢子京在阳台上张望, “我上次来还没看到。”
秦戈在厨房里切水果, 伸出个脑袋应他:“儿童节快到了,小区里孩子多, 要搞个义卖集市。”
谢子京心里只想一件事:看来自己是很久没到秦戈这儿来了。他掐指一算, 足足有五天。五天!他想, 五天呐,要是种小葱, 苗都该长出来了。
“你要说的秘密是什么?”秦戈拿了一碗剥了皮的白玉枇杷走到阳台上, 微微皱眉,“问你一路都不愿讲。”
谢子京笑了笑, 拿起一颗枇杷放进嘴里。
秦戈:“吐核。”
谢子京一口吃下一半, 双肘撑在栏杆上, 舌头卷着口中的两颗枇杷核,在想事情。
既然是秘密,必定难以开口。秦戈也不催他。他对谢子京说的往事感兴趣,也知道谢子京说的那束花是什么东西——在谢子京海域里, 在最后一个缩着的抽屉中, 那束至今仍然鲜活的花,向日葵与黄玫瑰绿康乃馨。
一口气吃了半碗枇杷, 谢子京露出满足表情揉揉肚子,把碗接过去走进了屋子里。
入夏了, 昼渐长夜渐短, 杨絮消失,满城都是喜人的绿。两只互相追逐的雀儿钻进了树梢里, 叶片不住抖动,夕阳余晖从楼和楼之间、从每一片新生的叶子间隙里透出来,遥遥地照亮了秦戈的脸。
“我见你的第一面是在特殊人类技能大赛上。”谢子京靠在玻璃推门上,挠了挠头,“我高三,是高中组的参赛哨兵。你初二吧?我不清楚,只知道你是向导组的,叫杨戈。”
秦戈:“……”
这么久之前的事情!秦戈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谢子京的“海域”里有自己的照片,就放在桌上。那确实是自己初中时参加技能大赛的装束,连金牌正面背面刻的图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秦戈第一次代表地区出赛,他非常激动,许多细节现在都还记得。比如体育场里不受控制乱跑的偶蹄目精神体,比如场内维持秩序的某位脾气暴躁的哨兵和他的灰色肥狼。那是他生活遭遇巨大变故之前最后的肆意和快乐,他曾无数次在独处时反复回忆,可里面从没出现过谢子京这样的人。
谢子京看他呆呆回忆半晌,一句话不应,便知道他想不起来。
“你把我忘了。”他装作生气,伸手去捏秦戈的脸,但被秦戈躲开了,“你明明给过我一束花。”
“我知道那束花。”秦戈见他眼神一亮,连忙解释,“我在你的‘海域’里看到过的。那束花没什么特别的,那届大赛不是每个上台领奖的人都有么?”
谢子京:“我没有。”
秦戈:“怎么可能……”
他突然止住了话音,脸上渐渐浮起一种古怪表情。
满是人的体育场。响彻全场的欢呼声和掌声。解说员的声音和乐声交替从广播里播放出来。危机办的哨兵和向导在会场中来回巡逻,天上没有一丝云,蓝得像玉渊潭里栽种的无尽夏。彩色的纸屑和缎带在领奖台上飘扬,一个哨兵从领奖台的最高处跳下来,胸前的金牌反射了一抹刺眼阳光。
“……是你。”秦戈不敢确信,“你是那个没有花的师兄!”
谢子京脑袋靠在玻璃门上,点点头。暮色照亮了他的半张脸,闪动着一星泪光的眼睛里像藏了喟叹,也像藏了感激。怕自己情绪被秦戈识穿,他很快转开了目光:“对啊……是我。”
如果没有任何提示,秦戈几乎不可能想起谢子京。
在他的回忆中,谢子京就如同赛后采访的记者,如同万千在观众席上观战的人,自己只是从他身边经过,但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日后打捞的印象。
当时秦戈和自己的同学结束了记者采访,正穿过领奖台前方的空隙走回自己的队伍之中。
阳光太猛烈了,他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是一个刚从领奖台上跳下来的哨兵,他晃动着自己的金牌。
“我靠,杨戈,是他!”伙伴拉了拉自己,“刷新高中组哨兵成绩记录的师兄!”
实际上秦戈他们和这个哨兵并不是同个学校的,除了“师兄”他们并不晓得应该如何称呼眼前的少年人,只知道他是高中组哨兵的冠军。秦戈一心想着立刻回到队伍里跟父母打电话报喜,他嗯嗯了两声,继续往前走。这时前方突然冲来两个扛着相机的老师。
“别动别动!先拍个单人照。”
“师兄”正瞥着秦戈这边,老师已经朝着他按下了快门。拍完后老师一愣,抬起头来:“你花呢?没花上镜不好看啊。”
“刚给别人了。”那年轻的哨兵挠挠鼻子,“有个人问我能不能给他个吻,我说不行,把花给你,你亲这个吧。”
老师:“……你……唉!那花是特地为今年的比赛设计的,花色跟金牌、制服和比赛标志都配套,没花不完美。”
通道狭窄,被两人挡着的秦戈和同学根本走不过去。秦戈手里还拿着一束花,他听到那老师的话之后,直接把它递给了哨兵。
“我这里有。”他说,“你拿着吧,师兄。”
那束花就这样,从他的手,转移到了哨兵的手里。
“谢谢。”哨兵拿着花,一直盯着他,“你叫什么?”
秦戈食中二指合并,在额角轻触后一扬,自以为帅气地撇嘴一笑:“雷锋。”
哨兵和老师都笑了。随后秦戈就立刻被狂喊着“好丢脸”的同学拉走了。他们跑回自己的队伍,一路上并没有回头。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一次举手之劳并不能在他记忆里留下什么深刻痕迹。但秦戈现在想起来了——谢子京桌上的相框里放着自己的照片。那实际上不是相片,而是秦戈拿着那束花递给谢子京的时候,谢子京眼中的印象。
他忘记了的事情,成为谢子京弥足珍贵的宝物,珍而重之地封存在那处小小的、艰难维系的“海域”之中。
谢子京又伸出手去捏他的脸,秦戈这次没有避开。
“你忘记了。”谢子京说,“你从没记得我。”
秦戈心想,这可怎么记得住?对于他,当日的谢子京只是一位路人。
谢子京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犹疑一瞬后,低头亲了秦戈的鼻尖。
“对不起。”秦戈低声说,“我以后都会记住的。”
谢子京忽然激动起来。他眼眶发红,紧紧将秦戈抱住了,埋头在秦戈的肩上,只是不住地深呼吸。秦戈连忙抱着他,轻拍他的背脊。
“……技能大赛之后是暑假。”谢子京喑哑的嗓音里带着被他努力掩藏的鼻音,“我接到了新希望的录取通知书。我爸很高兴,他计划要带我们去旅行,我妈说她有同学在拉萨工作,我们很快决定出发。”
秦戈愣住了。
那一年的暑假对他来说是最黑暗和不堪回首的日子。
“我们的行程里,有极物寺。”谢子京不敢抬头,也没有松开紧抱秦戈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