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24)
满殿弟子目光顿时都落到他身上,有讶异有崇敬,当然也有不屑。上座修士们的反应自然与弟子不同,云铮温柔含笑,抢在众人之前答道:“只怕你不能挑战秦朗了,依本门规矩,真传弟子不能接受外门弟子挑战……”
众人神色又是一变,只是碍于各峰首座真人都在,不敢公然议论。然而云铮的话未能说完,一道醇厚爽朗的声音便淡然响起:“云师弟真是明白为兄的心思,这样好的苗子,我一直想待他筑了基便收为真传。不过你既然当着众人说破了我的心思,我也只好提早一些收徒了。秦朗!”
乐令上前跪倒,满心都是诧异——以及难以言喻的欣喜。不管那些正道修士背后有什么龌龊,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向着目标迈近了一步。
他深深叩头,受了掌教景虚真人的九戒,再起身时,就成了正道数一数二的大宗,罗浮派掌教真人的真传弟子。
这是……何等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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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宋崇明自视甚高,乐令拜入景虚真人门下后,他扫了陆正源和苏砚一眼,嫌他们一个是女子,一个又失了法器,便不愿再挑战,傲然笑了笑:“秦师兄已成了真传弟子,那我就放弃挑战机会,三年后若我还未能筑基,再来挑战内门第一的师兄吧。”
这性子不知怎么就合了洞渊真君的眼缘。洞渊真君细看了他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景虚真人说道:“今年收徒法会上,我明性峰没能挑到弟子,此子倒有几分可取之处,便归了老道吧。”
一个内门弟子,景虚真人自然不吝啬,旁人也不与他争抢,便叫他行过大礼,成了明性峰的内门弟子。宋崇明起身致谢之后,却还特地向乐令说了一句:“今日怕是难遂我心愿了,来日有缘,还要向秦师兄请教。”
众人离去之后,景虚真人便将乐令召到后殿,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回。池煦站在一旁陪侍,也替他说了几句好话:“秦师弟心志坚定,一心向道,且天资悟性极高,将来未必不能悟破真空,与道合真。”
景虚真人捋着长须,含笑摇头道:“你不必说这些话,我已收了秦朗为徒,自然是看得出他的好处。我等修道人,天资悟性好的,天下万千修士中,不知凡几;心性好的,只咱们门内也有不少;但我挑他为真传弟子,却不只是看这些。”
乐令低着头听景虚真人教导,并不接话,倒是池煦与有荣焉地替他说道:“师弟性情亦好,徐师叔亦是十分喜爱他。莫不是徐师叔向师父推荐了秦师弟?”
景虚真人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徐师弟当初倒也提过秦朗一句,但也不是为这个。我身为罗浮首座,挑选弟子首要一位便是为了罗浮道统承续,并非为了他自身修行。因此资质、悟性、道心、品格样样都要有,可仅有这些仍是不够。”
“步虚峰一脉弟子稀少,修为也都不算高,为师结婴多年,至今还未能突破元神中关。可其他各峰出了这么多真人、真君,掌门之位却仍在我步虚峰,你们可知为何?”
这话虽然是问池煦的,因是加了个“们”字,乐令只好也跟着答道:“弟子愚钝,请师尊示下。”
正道名门的阴私,不听白不听。先将此事记下,回头告诉师尊,说不定也能少赎他损伤本门颜面的罪过。
景虚真人缓步走下玉阶,身上清光缭绕,虽然相貌平平,但一身气度风采却不逊于阳神真君。他扫了池煦和乐令一眼,缓缓说道:“夫执一家之量者,不能全家;执一国之量者,不能全国。本峰之所以挑选弟子格外苛刻,就是因为所选的弟子要有执掌门派的器量格局。”
此言一出,非止池煦动容,就连乐令也有些讶异。他从未觉着自己还有当上一派掌门的格局——当初师尊那样宠他,也不曾让他和师兄争夺掌门之位,怎么换了个肉身,就成了正道掌门的备选了?
景虚真人也不管弟子是惊是叹,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掌门之位与本门气运紧紧相连,若能选到自身气运浑厚,能为本门增加气运之人,自是最好。但因罗浮宗下辖数千弟子,门内又有许多阳神、元神修士,门派的气运已然极为深厚,所以掌门本人气运略低,也可借着门派的气运加以弥补。可是气运可补,器量却不能补。若本人器量格局太小,容不下一门气运……”
他的神色渐渐冷厉下去:“轻则受那气运压制,以致修为难进、行事昏乱;重则会牵连本门气运消散,令罗浮基业难保。”
池煦悚然动容,却不敢再往深处问一句。乐令是魔修出身,生怕说错话引人怀疑,亦是一样的沉默。
景虚真人见两位弟子都不发一言,怕他们被这消息吓着,只得自己缓起脸色劝道:“你们是步虚峰真传弟子,与其他各峰的人自是不同,提前知道这些事,也是要你们做好为本门牺牲的准备——你们以后要处理的事务必定比旁人多,要经的考验也会更多,修行上自然难以兼顾,于你们追寻大道必有阻碍,你们要有准备。”
又劝勉了两句,景虚真人终于想起乐令才成为他的真传弟子,也该赐下件见面礼。东西他早已准备好了,便叫乐令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枚姆指大小、剔透如水的玉壶放到他掌心:“你如今才炼精第三关,稳扎稳打的修行才最重要,给你太多丹药也没什么好处。你又刚选了一把上品飞剑,我便赐你一件护身法器,法象壶。只消祭出此壶,不仅能抵御飞剑,更能隔绝气息,令敌人找不到你的所在。”
他在乐令额头一点,一段用法便自然在识海浮现。送罢法器,他又探了乐令体内经脉一回,满意地夸赞:“虽然你境界低,但体内灵气充溢、玄关宽广,元精中杂质也少,日后筑基时便会容易些。”
他按着乐令此时的状态指点了几句修行之法,便放了两人离开。待得池煦与乐令乘剑飞离峰顶,一道平淡得毫无特色的声音忽然回荡在他耳中:“此子可用。”
景虚真人平静地答道:“弟子也觉得他资质悟性都好,气运也上佳,可堪为池煦臂助,只是心性还要往下看看。弟子寿元已不多,有些事须要加快了。”
那声音轻叹了一声,慢慢消散于空中。
因有景虚真人亲自指点了几句,池煦便也不再担心乐令一味闭门修行,会出什么岔子,不再逼着他听自己讲道。乐令顺便以得了师父指点,要消化其中精义的名头向徐元应请了假,闭居洞府之中专心修行。
他体内灵气再充足,修为境界太低,灵气转化为元精的速度太慢,正式与人动手时就难免有接不上来的时候。何况他的目标也不只是在筑基以下的弟子中夺个魁,更要紧的还是早些修至元神,好杀了秦休、云铮这对仇人。
乐令深深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坐到蒲团上观想。
炼精期第四层是要观想水星上有五门,门中各流出五道锋锐真气,如垂练般在北方铺陈而下。而他就在那道天河中吸取真气引入自身,粹炼体内元精,并将盘旋于祖窍之中的灵气也磨砺成精纯凝炼的元精。
一片虚寂之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股真气流转不歇,自水星落下的五道锋锐真气中流至自己体内。这真气昼夜不歇,如同用水淘汰砂砾一般,一遍遍洗炼温养体内元精。
充溢于玄关之内的灵气在水星真气洗炼之下,渐渐改变性质,化作带着淡淡水气精华的纯粹的元精。乐令灵台清静,体内被星光照得通明璀璨,全身鼓荡起一道道嗡鸣声。玄关内那道元精掺杂灵气化成的漩涡随着这嗡鸣猛然震动,向内坍塌了几化,收缩至原先的一半大小,其上流动的光彩却比之前更清透,还隐隐萦绕着精纯水星真气。
罗浮宗炼精第四关,水星炼精已得大成。
被水星真气洗出的污物浮在玄关之中,透至周身穴窍之中,化作一口淡淡雾气,被乐令吐出体外。
他终于睁开双眼,却只服了一枚辟谷丹,便又重新投入修行之中。虽说很少有炼精期的弟子便连续闭关这么久,但乐令曾经是元神真人,虽然换了肉身,但境界还在,对于体内经脉穴窍及精气流转的把握更是妙到巅毫,自然不怕精进过度会出什么问题。
罗浮炼精之法,是以五星真气洗炼元精,最后一关便是以镇星——也就是土星真气炼精。也正因罗浮自炼精一关起便以五星真气凝炼体内元精真气,到了元神境界,也需要找来五方精气浇筑新结成的婴儿,使得元神凝练,以抵御元婴脱体、成就阳神后的风、火、雷三劫。
这也是当初他替秦休求来阴阳陟降盘的初衷。
他的心境似乎奇异地空明,虽然还能想着从前的事情,却丝毫不影响体内精气流转,心绪也毫无变化。曾经想起就要痛苦万分的场景便如旁人之事般在他脑中流转,虽然清晰无比,却挑不起他一丝情绪。
而在回忆着前生往事之时,玄关祖窍内最后一丝灵气也被消磨融合,化入元精之中。镇星真气带着包容一切的温柔土性涤荡着元精之内的一切杂质,洗炼过后的元精不须引导便向内压缩,坍塌至比未吸收妖蝓之卵时更致密的程度,其上光彩流丽,五星真气杂在其间若隐若现。
若非还能看出其旋转之势,这道元精漩涡几乎就像一粒舂好的饱满稻实。其旋转之势越来越快,阵阵嗡鸣自乐令四肢百骇中透出,元精上流转的光彩也透过肌肤,映照得一室皆明……
与此同时,洞中忽然回荡起一声醇厚悠扬的钟声与一道交缠而起的清脆磬响,与体内玄关升起的嗡鸣相应和,一声接一声连绵响起。
直至他体内的元精漩涡平静下来,那钟磬之声还在不疾不徐地回荡着,足足响了十三声,正是罗浮宗迎接贵客的钟磬数目。
乐令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玄关内残余杂质吐尽,也将脑中那些纷乱画面忘却,终于自蒲团上起身,打算出去看看究竟。
他才打开大门,便见到池煦左手正在他洞外法阵上,欲强行打开洞门。
两人面面相觑,池煦眼中闪过一丝安心之意,却又蹙起眉头,絮絮训道:“哪有炼精期弟子一闭关便闭半年的?我找了你几次你都在闭关,出了关又不肯来找我。平日也就罢了,我体谅你成了真传弟子,怕给师尊丢脸,一定要苦修;可今日不是修行的日子——莲华宗一位明王级的高僧来拜访师尊,你做弟子的岂能不随侍身边?”
莲华宗?那不是他半个老乡……罗浮宗何时与摩夷州那群秃驴有了来往?他当初没事就要越过万骨山到摩夷州转两圈,怎么从未听说过那些和尚和远在六州最东方的罗浮宗有什么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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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池煦也不予他考虑的时间,拉着人跨上飞剑,直冲到山门不远处,罗浮派迎宾的七元殿。他们两人到时,殿内已然有许多人各按位次在两旁等待,而那位莲华宗高僧才刚在知客弟子陪侍之下踏上问道山关。
莲华宗乃是摩夷州佛门中最为兴盛的一支,与主修禅道的清净宗并称。来的这位大师既称明王,即是已修至“破一切见”的地步,以比东方诸道门,差不多也就是元神真人的修为身份。因此罗浮自掌教景虚真人以下,七峰首座都在七元殿迎候这位高僧。
乐令修为尚低,只沾了是掌门亲传弟子的光才得有机会出席这样的大典,便与池煦侍立在景虚真人身后,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
莲华宗派来的使者一共有三位,为首的僧人法号十方,身着海青直裰,外罩木兰袈裟,衣摆上还有点点黑青坏色。但他的肌肤涓洁剔透,头颅仿若明月,双足亦如霜雪一般,不染世间污尘。就连那身黯淡佛衣看起来都十分干净鲜明,隐隐有宝光透出,令人一见便生肃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