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170)
谢泓衣道:“我现在就有空。你不是讨要承诺么?”
单烽猛地抬起一手,捂住鼻子:“这么多人,你确定?”
阊阖在不远处的屋檐上,闭紧了四只眼睛。
谢泓衣道:“既然是不能见人的事,就算了。”
“我再练一练!”单烽道,又飞一般转身跑了。
单烽冲回寝殿,身上已出了汗,一颗心跟砸鼓似的,隔了一会儿,才对着镜子自照。
他连发冠都戴上了,还把碧雪猊狂摇一通,喷了点儿香,整个收拾得极为清爽。
想亲谢泓衣,是不假。还有更要紧的事。
两人在寝殿里共度数日,谢泓衣也没那么排斥他了。他当然忍不住,要把心思挑明了。
“霓霓,你可愿和我结为道侣?”
镜子里的单烽直摇头。
不行,太直白,毫无情趣。
“日母在上,灵籁无终,我单烽在此……”
更不对劲,听着就会被乱影打出去。
“霓霓,我手头有座火牢……”
“单烽,男,火灵根,现年……”
他对着镜子,换了几十种说辞,都不满意。
算了,水到渠成,等夜里,对着谢泓衣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
他又从镜台底下翻了翻,抱出一个玉匣。匣子开了一线,凤冠上的虹影已能照亮半边寝宫,明珠都是他一颗颗从珠母贝里撬出来的。
还不够,得赶紧去一趟集市。
镜子照不到的地方,是耶非耶符轻轻翻动了一下,手脚伸开,牢牢抓住了他的后背。
纸猴子学着单烽皱眉,慢慢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是耶,非耶?
去集市的路上,城中风貌,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香饵雪过后,外头断断续续,又来了几场拥关雪。
白云河谷千里肃杀,人迹已绝。
影游城中却家家悬灯,户户诵经,为灯影法会做准备,一派繁华景象。
更有巧手的匠人得了城主府的照会,日夜赶制灯车,蜃壳磨成的车厢极为剔透,通身沁着淡淡的虹彩,引得城中小儿争相去看。
单烽也没什么心思去看,只专心攒他的凤冠。可路过药行巷时,一架碾香车倒在路中央,戴茉莉花帽的小童哭声震天。
茯苓带着几个小孩儿,正趴在街心斗草,还学蚂蚱蹦跶。
“你们……你们怎么当街斗草?我的丝都倒翻了,呜呜呜呜!”小童哭诉道。
单烽一手把那小车扶正了,又将小孩儿们挨个地抓起来,各抽了两下屁股。
他脸一沉,带头的茯苓已慌了,噙泪道:“凶哥哥,我们不敢了!”
“帮人捡丝去,”单烽罚小孩儿们将功补过,揪着茯苓道,“你师兄呢?这些日子往来的车马多,便由着你们乱跑?”
茯苓道:“师兄他这些日子都忙着切磋药理呢,进了玄天药铺,扯都扯不出来。”
玄天药铺?
单烽颇为讶异,转念一想,以小白脸儿的本事,只怕已将那些老药师哄得服服帖帖了,进了玄天药铺,可不就是耗子进了米仓?
果然,定睛一瞧,楚鸾回那药铺也旧貌换新颜了,里头青青郁郁的各色灵药,都快冲破花帘了。
单烽又道:“怎么不见楼飞光他们?”
茯苓道:“楼家哥哥又出去找雪瑛草了。他们打了个赌呢,比谁能先找着,输了的,得找我师兄在头顶上种一根羞羞草!”
单烽道:“跟两个木灵根比寻草,真有他的。”
他已预见倒霉徒孙的下场了。只是雪瑛草这名字——他这些日子成天琢磨着养兔子,倒是颇为耳熟,这灵草生在雪涧里,能把兽毛滋养得莹洁丰美。
莹洁丰美……
单烽意动,叫住茯苓道:“他们若寻到了,知会我一声。”
“凶哥哥也要养鹿吗?”
鹿?大风雪过后,白云河谷还有活物么?
单烽皱了一下眉毛,道:“我养兔子。”
“哇,兔子!”几个迫于他淫威捡拾丝线的小孩儿,闻言大叫起来。
“凶哥哥竟然养兔子!”
“我不信,一定是烤兔肉,啃兔耳朵,做兔毛衣裳!”
单烽将那小孩儿提溜起来,沉着脸道:“我还给它做衣裳。”
闹哄哄时,茯苓忽而想起什么,慌忙让小孩儿们压低声音:“别说了,一会儿小蕙又要哭了。你们忘了么,她的雪绒鼠饿死了。”
她对同伴的伤心事,了如指掌,几个小孩儿闻言低下头去,窃窃地:“真可怜,那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灵宠罢?她日日给它寻灵谷吃,还一颗颗剥去了谷壳,竟还是饿死了。”
“她师兄还要将雪绒鼠的尸首吃了。真是个恶人,雪绒鼠才那点儿肉,我看他就是要欺负小蕙!我上次见小蕙时,她眼睛都哭肿了。”
“是呀,小蕙好些日子没来了。”
茯苓听到这儿,讶异起来:“你们说什么呀,小蕙来了呀,喏,就在墙根后头。”
单烽低头一看,墙根边上当真蜷缩着一道小小的身影,肩膀耸动。
“小蕙!”茯苓唤了她一声,见她不抬头,便着急起来,几个小孩儿纷纷围拢过去,更有人轻轻去拍她的肩:“你别伤心了——啊!”
蹲在墙边的小姑娘,竟然一把拍开了同伴的手掌。
那张苍白的小脸果然如同伴所说,眼圈微青,不知多久不曾熟睡过了,但此刻脸上却残存着淡淡的笑。
好梦被惊醒,她来不及发怒,攥紧手中的纸筒就要往眼睛上凑,却被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抽走了。
“还给我!”小蕙尖叫道。
单烽在欺负小孩儿上,向来极有心得,一根指头将小姑娘弹倒在地,另一手则抓着纸筒打量。
说是纸筒,那根本就只是一张粗糙的黄色符纸,被卷成细细的一束,上头有鬼画符似的朱笔字,乐极——
第105章 悲中闻杀音
单烽眉头一皱,刚将符纸掸开,那几个字便消散了。
“这哪儿来的?”
小蕙流着眼泪,朝他手掌上咬了一口,拔腿就跑。
单烽道:“你见到你的雪绒鼠了?”
小蕙到底抵不过心里的委屈,扭头叫道:“我看到我娘亲了!她还给我扎辫子,都怪你!”
单烽道:“是我不好。还给你。”
他将符纸重新卷成一束,递给小蕙,小姑娘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挨过来接了,将纸筒抵在眼睛上,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眼泪又涌出来了:“看不到了,乐极没有了。你把它弄没了。”
单烽道:“它叫乐极?谁给你的,你向他再要一支,他肯不肯?”
小蕙道:“哪有那么容易,猴菩萨庙香火那么盛,我等了好久好久!呜呜呜呜……没有了!”
单烽道:“这么多人求符?为什么不找人菩萨,非要找猴菩萨?”
小蕙听出他话里不敬的意思,叫道:“当然因为猴菩萨灵验!他们都赶着找菩萨,死了儿子的,失了娘子的,害了毒病的……只要登了乐极,便好啦!我的雪绒鼠……呜呜呜,娘亲……”
单烽道:“那样厉害,庙里岂不是挤满了人?”
小蕙道:“庙哪里进得去,得先求符,做,做有缘人!我还是等了许久,才等到坊市里有人放乐极符。你看我的手,都被挤得肿了。”
她无限委屈,袖管里两支细瘦如柴的手臂,果然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指甲的抓痕。单烽向茯苓要了罐伤药给她,道:“行了,明白了,我也去讨一张还你。”
小蕙怔怔的,将嘴一瘪:“你不知道那符有多难抢。”
单烽道:“我能把他们都挤开。”
茯苓听了半晌,忍不住道:“小蕙,你放心吧,凶哥哥可厉害啦,我师兄说,他的力气比牛还大,最会欺男霸女了,能将他们统统撞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