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强推](三)(19)
妖谷已经大开,紫鹏真人与好几个严争鸣不认识的大妖好似出面与童如分说什么,声音杂乱,严争鸣一时分辨不出,但感觉这一群打妖好像都想阻止他。
童如却好像王八吃秤砣一样,纵身跳下了那深渊下的山谷。
严争鸣的眼睛险些没瞪出来,下一刻,他眼前一阵模糊,借着师祖童如的身体,感觉到了一阵万箭穿心般的剧痛,饶是他有身为剑修的坚忍,一时间也眼前一黑,转眼被弹了出去。
等严争鸣喘着粗气,呲牙咧嘴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童如正跪在不远处,一座高台之上。
扶摇山后山有这样的地方吗?
严争鸣不记得了,后山的那条路他也没走过几次,总觉得那深谷下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从来都没敢往下看过。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童如来路的石阶看了一眼,只见那石阶仿佛由地通天似的长,一眼望不到底,无数台阶层层叠叠,中途便被云层掩映了,石阶上一步一个血脚印,有些触目惊心,看来不是好爬的。
严争鸣再转头看童如,只见他其实是跪在一块石头前。
严争鸣揉揉眼睛,凑上前去仔细辨认了一番,心道:“小潜院子里那块石头就是这么来的么?所以它真是青龙岛上人人垂涎的心想事成石?可是……世上真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石头么?”
此前,他从没贪图过什么异宝,严争鸣在黑市往来,见过的好东西多了,有些顺手倒腾出去了,有些留下,也多半是拿给师弟师妹们当玩意儿玩——剑修到了他这个地步,是最不需要外物辅助的,可是他此时盯着这块魔性的石头,念头一闪,突然有些难以抑制的心驰神往起来。
他们小的时候都在程潜院子里追逐玩闹过,可除了天热纳凉,谁也不会多看这石头一眼,现在想来,那时候恐怕是真赤子心性,无所求而已。
严争鸣着魔似的想道,若是他现在有这块石头,能不能许愿让扶摇山的封山令打开?能不能回到过去——韩渊没有入魔,程潜也没有失踪百年,师父死而复生,严家财大气粗,他们住在那与世无争的山上,闲云野鹤,想用功的就用功,不想用功的就互相捣乱……
严争鸣隔着无限虚空,死死地盯着那块石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几乎和童如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刹那,他耳畔仿佛闻听得黄钟大吕,惊心动魄的巨响轰鸣一声,险些震动了他的魂魄。
童如一步一血印地上山路与他百年求索交相而过,程潜在他怀中渐凉与师父魂飞魄散寸寸交叠,严争鸣大叫一声,双目骤然红了,酝酿多年的心魔终于从他眉心穿刺而出,落到眼前,变成了程潜的模样。
程潜一身的血,胸口血洞好像永远也堵不住一样,严争鸣顿时就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踉踉跄跄地抢上前去,伸手接住程潜:“谁来救救他!师父……师父,师祖……你们都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帮我看看小潜啊……”
这时,身后的心想事成石上突然爆发出一片靛青的光,缓缓地弥漫过来,包裹住程潜的身体,填进了他胸前致命的伤口,所有的血迹一点一点消失。
严争鸣心里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跪在地上,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痴痴地看着程潜,徐应知问童如的话仿佛就在耳边:“那么你对他是怎样?”
怀里的程潜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乖顺地躺在他怀里,严争鸣鬼迷心窍似的伸出手指,缓缓地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最后落到程潜的嘴唇上,他先是轻轻一碰,仿佛被烫了一样,手指蓦地一缩,片刻,又试探着重新放了上去。
你对他是怎样?
严争鸣一时间仿佛分开成了两个人,一个义正言辞地在旁边怒道:“程潜是你师弟,你是畜生么?荒谬!”
另一个却身不由己地盯着程潜苍白的嘴唇,那一日在掌门印中不知是来自北冥君、还是出自本心的情绪不安地翻涌在胸中:“这是我的小潜。”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缭绕在身侧多日的心魔模样。
尖锐的刺痛好像要穿胸而出,严争鸣死死地抱住程潜,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而后,周遭一切炸开似的飞快褪去,严争鸣的元神猛地被推回自己的身体。
他睁大眼睛,只见李筠焦急万分地摇晃着他嚷嚷着什么。
当时严争鸣毫无征兆的突然倒下,旁边一圈小蛇都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往他身上涌。
按理说出锋剑修戾气入骨,本该群魔畏惧,早就百毒不侵,可那些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丝毫不为他威压所迫。
它们只是有一点畏惧霜刃,被程潜提剑横扫了一片,可是能逼退,却杀不死。
这些蛇不怕火烧,也不怕水冲,风吹不散,剑砍不断,寒霜之气也只能让它们微微退却,但朱雀塔里纵然让人感觉阴冷潮湿,毕竟是大火之地,程潜在这里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水坑扑腾着翅膀乱转,叽嘹叽嘹地问道:“这都是什么东西?二师兄,你不是说五行相生相克,万物总有一怕么?这玩意又是怎么回事!大师兄最近换了什么熏香,怎么尽招虱子?”
……幸亏她大师兄还没醒过神来,不然听清了这句话一定会把她烤了吃。
程潜心里却微微一动,他突然想起唐轸说过的一句话,“五行相生相克,唯有心魔无坚不摧,无孔不入,任你大智大勇,也是无法可防,无能为力”。
程潜蓦地收敛起自己的人气,心中摒除杂念,澄澈一片,整个人化成了一块外负寒霜的玉。
效果立竿见影,所有蛇都将他当成了和霜刃一样的死物,顺着寒气避开,程潜强行扛住了朱雀塔周遭暴虐的火气,将整个朱雀塔从里到外冻住了。
徐应知的石像上结了一层薄冰,塔内好像下了一场暴风雪,所有的蛇全都被他秋风扫落叶似的逼到了墙角,就在这时,程潜眼角瞥见一条黑影闪过,企图钻进此间唯一的火种——那盏小油灯中。
程潜等的就是它,一剑追至,将那黑影拦腰斩成两截。
一声咆哮惊得朱雀塔外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那两半的黑影却蓦地涨大,在空中扭曲着合而为一,结成人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狰狞地对程潜笑道:“小师兄,你是要杀我给自己报仇么?”
程潜拿剑的手蓦地颤动了一下,卷潮似的剑锋拐了个弯,擦着那黑影而过,重重地撞在了朱雀塔上,他天衣无缝的伪装顿时被破开,那魔物低低地笑了起来,栖身上前一步,猩红的眼睛对上程潜的目光,两人之间不过一掌宽的距离,韩渊那长大成人后的脸分毫毕现。
“师兄,”他将成年男子低沉的声音拖得细而长,尾音仿佛带上了几分幼童撒娇的味道,轻声道,“前面有条河,我本想给师父师兄抓鱼吃,但河边有一条大狗,它追我……”
正是当年木椿真人将程潜与韩渊领回来,那小叫花趁着师父睡觉时对程潜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差。
魔物的爪子已经伸向了程潜的脖子。
可是下一刻,脚下一团冰柱子猛地蹿了起来,险些将那魔物捅个对穿,魔物慌乱退开,地面的冰锥却从四下里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
魔物十分畏惧那来自冰潭的寒意,避退间被卡在了冰柱之间,狗急跳墙道:“你这冷血之人!”
“我的仇,我自己已经报完了。”程潜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不会碰我师弟一根汗毛。”
即便是将来师门发难,要清理门户,因他误入歧途要治韩渊的罪,程潜也决定两不相帮,他如果真怨恨韩渊,当年荒岛上,早就一剑杀了他。
程潜心里自有一番条条框框的原则,明镜一样,没有半点模糊之处。
朱雀塔中的寒气骤然爆开,在那魔物周围绽开了一把雪白的烟花,碎冰渣散开后飞快地聚拢,只听程潜低喝一声:“封!”
那顶着韩渊脸的魔物被冻在了一根一人多高的冰柱里。
朱雀塔内众多黑蛇一同烟消云散,只剩那不知名的纨绔的半具尸体躺在一角,一动不动。
程潜默默地注视了那冰柱片刻,水坑鸟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同打量,严争鸣推开李筠,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走到程潜身边看了一眼,说道:“不是活物,也不是韩渊,这东西故意变成了他的模样而已。”
程潜脸上无遮无拦地露出了失望之色。
严争鸣本能地想抬手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两句,可是手抬了一半,他想起了自己那心魔中包裹的非分之想,顿时如鲠在喉似的眼神黯了黯,生硬地移开目光,只道:“走吧,朱雀锁已经打开了,我们不要在此耽搁了。”
说完,他谁也没等,率先从幽暗的楼梯走下去,离开了朱雀塔。
临走,严争鸣扭头看了一眼朱雀塔那一侧的山崖,只觉千丈深渊,未及心上一捧桃花潭。
作者有话要说:注:“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道德经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来自“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故再扐而后挂。”《易经》
第63章
“我院里那块?你没看错么?”程潜略带疑惑地问道。
几个人从朱雀塔回来,依然是在南疆边陲小镇的那间酒楼里落脚,严争鸣将他在掌门印中看见的前因后果挑挑拣拣地说了——掐头去尾,隐去了各种不该提的暧昧。
“那时候天一热我就天天垫着它抄经书,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程潜摇摇头,“不就是块平整些的石头么?我还以为它顶多也就是块个头大一点的玉。”
水坑好奇地问道:“世界上真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石头么?三师兄,那你垫着它抄经的时候都想了什么,有实现的么?”
程潜:“……”
他当时只是怀疑那石头大概能值点钱,想过要是哪天要是扶摇派穷得揭不开锅了,就把这玩意扛下山,找人雕个什么拿去卖。
……好像没有实现。
程潜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脸上的若无其事,冷静地说道:“抄经地时候当然要摒除杂念,我能想什么?”
水坑听了顿觉十分感佩,她自己就永远不能做到心无杂念。
李筠插话道:“你三师兄那会儿才十岁出头,整日里能想的也就是字练好剑练好,早点引气入体,让韩渊掏鸟蛋的时候少来烦他,香炉大师兄滚远一点……呃,掌门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