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他修无情道(101)
等等?
做梦的人,到底是如何意识到自己在梦中的?
容棠骤然睁开眼睛,眼前混乱光影陆离的一切在他前面轰然倒塌,他立在破碎的梦境中央,只看见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浮岛之上,乐呵呵地拿着杆鱼竿在梦境那一池与天同色的水里钓鱼。
“小友。”
那老头向他招了招手,“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容棠没有动。
他警觉地看着老头,没有吭声。
那老头见他没反应,倒是也没有恼,反倒是拎起旁边的小酒壶,仰着头砸吧着嘴抿了一口,突然道:“你是怎么窥得这竹简中的机缘的?”
容棠云里雾里,但他记起刚才走马观花的梦境,都是与那本无字竹简相关的。他蹙了下眉,却依然没有说话。
“那小友不说,老朽便给你讲个故事。”
那老头觑了容棠一眼,“也不算是故事。我和我朋友都是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日我们以此作赌,看看谁先忍不住偷酒喝,谁输了谁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你也知道,我是个老家伙了,没别的喜欢,就馋这口酒,结果偷喝就被抓到了。”
容棠静静地听着。
“于是我就被逮到了。结果这老狐狸把我关进了他的竹简里,并且设下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开启条件:谁要能从这本无字竹简里悟了他的道,他便放我出来。”
老头笑呵呵地开口,“可这老家伙是真的贼。他要选的人呢,一定要是个能见血但是又不嗜血的人。能见血说明他有胆识,不嗜血说明他心地纯良,有一颗最是仁善之心。”
“这怪家伙便在竹简上设了考验,也便是这无字竹简上重重的禁制。而你所打开的第一道禁制,便是需要用刚死去不到一盏茶的人的血滴在竹简上。老家伙说了,这要求听着简单,但是想要打开竹简的人却不能是这个杀人的人。杀人者看到的是毫无章法的血色篆书,而没杀人的人看到的则是写着道法上册的墨色隶字。”
容棠稍稍一怔。
是了,谢翎杀了那个放肆的下人,剥了他的面皮给自己看。自己用血蹭上了竹简,看到的竹简上是隶书,而谢翎看到却是血篆。
但容棠并不觉得这条件能满足老头口中他朋友的要求:这样也只能是机缘巧合,又怎么可能真正筛选出他想要的有胆识之人?
“所以后面还有几道工序。”
老头像是看出了容棠的困惑,笑着喝了一大口酒,像是十分过瘾地开口,“用自己的血打开功法这其实该是修行之人的共识,但你却好像不懂这些,让我在禁制里困了好久才看到你终于在君梧山得到了道法的全书。”
他又摇了摇头,“可是你完全走偏了。”
“什么?”
“你走错了路。”老头说道,“你以为你的修为从何而来?你被那只老狐狸彻彻底底地骗了。”
“他先是煞有其事地写上了大道无情四个字,诱得你往偏路上走。谁知你真遇上情劫一场,竟是硬生生修了颗假道心。”
“什么?”
“你说呢?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这种道法?杀一个人便能炼成大道,怎不见修炼杀戮道的不成此道,反而苦修数年进展甚少?”
老头笑出声来,“小友,就算依你所言,你难道就没发现,若你真是他人口中因情伤而练就的道,你那颗假道心日日在你胸口高悬,你却七情六欲皆全,竟从来也没怀疑过?”
容棠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开始回想究竟是何时自己以为自己修炼的是“无情道”。他只记得自己从悬崖上摔落,身上便突然有了这一身功力和那几乎无所不能的谕术。他冥思片刻,喃喃道:“我曾见过一位高僧……”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浮岛上巨大的枯树后走出一人,容棠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化为惊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出现的那位和自己记忆中对上号的高僧,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是了,他便是我那顽劣的好友。”
老头唉声叹气起来,“他那一番话,哄得你是深信不疑。殊不知你若真想继承他的衣钵,那假道心必碎无疑。”
“……可是,我的道法又何从而来?”容棠困惑不解,他理智地开口,“您的话虽有道理,可我的谕术却并不是假的。”
“是啊。”
老头和颜悦色地说道,“因为那些谕,都是你曾经对他的感情。谕为心之术,因念而生,由念而起。你在无妄崖上绝望自裁,殊不知只是逃避。你想要全然地恨一个人,全然地割舍掉一个人,全然地遗忘一个人,这样巨大的情感凝聚成团,变成了你所谓的‘道心’。”
“谕是心之术,你故步自封,真正的心早已被你刻意遗忘,又如何能进步呢?”
容棠终于明白了。
他低声道:“原来我那颗道心破碎,是因为我终于愿意放下那段让我痛苦的过往吗?”
老头欣慰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那高僧也面露微笑:“阿弥陀佛。”
“可是——”
容棠说道,“这究竟是什么?前辈们传我的道法,究竟是什么名字?”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老头仰头喝了一口酒,将那鱼竿抛得更远了些,容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见他的鱼竿上不仅是直钩,更是连鱼饵都没有。
他吊儿郎当地看向容棠,斜觑着他脸上的表情,“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小友该比我更清楚啊?”
容棠愣了一下:“我不懂……我应该明白什么?”
他还没说完,便被一本凭空出现的无字竹简拽入其中,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迫入定。
老头看了容棠一眼,笑了一笑,将那鱼杆抛得更远,自己则仰头又畅快淋漓地喝了一大口酒,自言自语起来:“小友,能不能赌赢,就看你悟不悟得出来了。”
第76章 清醒梦(陆骈番外)
“……师兄。”
那个洁白柔软得一团云一样的孩子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掌门师尊牵着他的手,让他叫自己“师兄”。
那时的陆骈并未当回事。他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那个叫“容棠”的孩子,微微颔首,冷淡地把小孩从掌门师尊的手里接了过来。
他从没想过“师兄”两个字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也从没想过他的余生会在怎样后悔中度过。
陆骈起初并没有把这个怯生生总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当回事。
大概是修习诡道的缘故,他的心早如古井无波,任凭万物如何也不会再起波澜,陆骈只是把容棠当成一颗最微小、最不起眼的尘埃,他一拂袖 那颗尘埃便消失在自己的眼中。
可是容棠好像认准了他似的,一直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似乎是害怕自己生气,总是找棵树躲起来,然后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
陆骈漠视了很多次,他想看看这个小师弟找自己究竟是做什么,他很能忍,他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那个小师弟又抱着比他很多的剑出现在自己的不远处,如此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陆骈甚至每天修习功法时,第一件事便是若无其事地看看容棠在不在。
但有一天,容棠不见了。
陆骈强压着自己心底翻腾的情绪,他在第三十五次没有将镖掷进靶心时,终于放弃了继续修习功法。
他停在原地想了又想,最终便开始在归云宗的每一个地方开始找容棠。
陆骈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未曾留意过容棠,但容棠爱去的地方他居然都记住了。这种事情让陆骈感到不解,他也不想追究自己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傍晚的时候陆骈终于在归云宗的后厨找到了容棠。粉团子一样的小孩被几个人踩在地上,他咬着唇,眼睛里蓄满了泪却倔强地怎么也不肯哭。
“大师兄,他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