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后院通废土(23)
律恒不明所以:“对,是峄城。你刚刚问的是我们的祭祀神。”
“我知道……”闻柏舟痛得无意识地蹲下身,“我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以为……他以为,叫峄城的城市千千万,怎么就会是这一个呢?
他知道这是龙夏的2099年。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是从真实见过的荒唐景象。即便有些地铁站看着熟悉,可全世界的地铁站都一个样,没什么独特的地方。
他所有的熟悉感都来自于身边的同胞。所有的熟悉感也就仅限于身边的同胞。
在感情上,他不觉得眼前这个荒芜破旧的世界,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会站在这里,更多的是出于自身的责任感。
他遇上了,又只有他能看见那扇门,所以他选择把责任扛起来。
他知道这是2099年。这是身边这些同伴的家。
但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2025年的玉京。他的家还好好的,他总是要回家的。
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是峄城啊!
他出生在玉京,可他长大的地方,却是峄城。
他走过峄城的每一个街道,闯过它每一个美好的角落。
他知道峄城的夏天很热,江上会有很多的夏候鸟。而江边会有很多人一人一杆的垂钓。
冬天则不会特别的冷。虽然每年冬天都下雪,但温度依然比玉京要温柔得多。所以他总是不太擅长应付玉京的冬天。
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他穿过峄城西南的万里竹海;爬过峄城东方的十万大山;钻过峄城南边的亿万年才能形成的罕见溶洞;游过峄城北边的千年石头古寨。
他当然也不会错过每一个小满都会开始的,“二车神”的祭祀活动。
峄城是一个地下水系丰富的城市,还有一条大江从城里横穿而过。所以从农耕时代开始,祭祀“二车神”,就是这座城重要的活动。
二车神是一条纯白的小龙。它是灌溉水车的化身,却也是峄城那条大江的化身。
他们祈求小龙要像江流一样带来丰沛雨水,也要像水车那样听话,不要胡乱发大水。
闻柏舟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们会舞着一条纯白的龙从市区穿过,还会准备很多糖果,由更小的龙衔着,送给路边的小朋友。
后来他慢慢长大,小龙的形式也变了。
他们开始用大型的飞龙风筝,再渐渐演变成龙型的烟花与灯光秀。
等他再长大一些,灯光秀也就变成了全息秀,飞龙风筝也加入了现代科技,变成了由无人机带着飞龙灯,自由自在地满城飞。
就在去年他忙着毕业作品的时候,还在小满时专门回了一次峄城。
他去看峄城新的小龙,还去拜访了一位峄城的石雕艺术家。
那位艺术家是宋女士的朋友。因为关系不错的缘故,对方给他看了下一个作品的迷你小石雕。
那是一条只有巴掌大的纯白小龙。
那位艺术家笑呵呵地说:“峄城想把我们的二车神做成文化名片,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参加二车节,所以委托我给二车神做个石雕。我想啊,这不得做个大的,很大的那种。让人看见了它,就走不动路。”
闻柏舟那时候把玩着石雕小龙,爱得不得了。大笑着与他说:“那老师一定要放在高速入口处,给那些外地人一些小小的龙神震撼。”
……原来它早已诞生了啊。
这条与他一起长大的小龙。
它就在这里,就在这个2099年的峄城,残破不堪,却又依然威严地看着他。
这个被战争毁灭得再也看不见真实面目的地方,是他的祖国。
是他的家。
闻柏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浑身的隐痛与这段时间的不安都随着眼泪流走了,闻柏舟才茫茫然地抬头。
天光已然亮了。
只剩下一颗龙头的二车神,在阴沉地天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闻柏舟抱着膝盖与它对视。
我今年还没来得及去看你,闻柏舟想,不过现在,也算见到了吧。
寒风时不时的刮过,偶尔会有房檐上的冰棱滑落,发出不起眼的咔嚓声。
闻柏舟蹲在那里,怔怔地看了许久,才想要站起来。刚动一下,腿就难受得他龇牙咧嘴。
蹲了太久,腿连发麻感都没了。更多是一种古怪的发软,整个双腿都好像消失了一样,不太听自己的使唤。他不敢撑地,只能支着膝盖,想勉强站起来。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支手。
闻柏舟顺着手往上看,就见到了戴着头盔的律恒。
他心里有些尴尬,但还是抓着律恒的手站了起来:“恒哥……你还没走啊。”
“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律恒说,“好些了吗?”
闻柏舟胡乱点点头,又左右看了看,问他:“叶驰呢?”
“让他下去了。”律恒定定地看着他,“还要在上面待一会儿吗?”
闻柏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扭头看着二车神,又以二车神为基点,开始仔细地观察周围。看着看着,一些细节处便和记忆里的峄城合上了。
2025与2055年间隔得并不遥远。三十年的时间,不会让一座城连基础的城市设计都发生变化。
这里应该还是以前通往高速路口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安排一个地铁站。或许是为了方便赶路的人?
再顺着往下,他们最初停留的补给点,应当是通往某处景点的城外沿线。而峄城1号地堡所在的大山,则是……
“是东山吗?”闻柏舟回头看向律恒,“你们的地堡,是不是在东山?”
律恒颔首道:“是。”
“那就不留了吧。”闻柏舟说,“我们下去喊余星野和连生。夜里不能赶路,还是早点出发。”
他说话还带着浓厚的鼻音,人却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律恒没再说什么,只是牵着他,直到走上了地铁站的阶梯,才放开了手。
他们下去时,余星野和连生还在睡。律恒把人叫醒,赶他们去接水洗漱,只留了闻柏舟一个人在休息室里收拾包袱。
他去了没一会儿又回到了休息室,将手里那张崭新的毛巾递给了闻柏舟:“头盔摘了,擦脸。”
闻柏舟接过毛巾,被那上面的水冷得一个激灵:“不是没水了吗?”
“隔壁的补给点与沿线的小地堡都匀了一些出来,今早13号地堡也送来一批。”律恒说,“洗个脸缓一缓,我们就回去了。”
听他这么说,感觉这个补给点暂时不太缺水了。闻柏舟就没再犹豫,他直接将毛巾铺上脸,双手捂着用力揉搓。
冷冰冰的毛巾覆在发热的双眼上,他心中还在翻涌的情绪也随着眼睛逐渐降温。
直到毛巾都染上的脸部的温热,闻柏舟才摘下毛巾。他伸手拉了拉律恒的衣袖,在对方转过头看向他时,格外认真地说:“不管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配合。”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已经非常努力了。”
这位小祖宗的头发好像与他的内心一样柔软。律恒松开手,弯腰拿起他脚边的战术背包:“走吧,回家了。”
“等等!”闻柏舟却突然道,“你的背还没换药!现在去躺着,我给你换药。”
整个休息室只有那么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律恒依言过去脱掉衣服俯卧着,他侧头看着闻柏舟在包里翻出了小卷弹力绷带、抗菌消炎药,还有大片的无菌敷贴。
“不用敷贴。”律恒说,“伤口开始结痂了,不要浪费敷贴。”
“我得看了才知道。”闻柏舟说,“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下哦。”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律恒身上的绷带,见他的伤口没有二次撕裂,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