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棺见喜(98)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向洞穴,虽然大家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可站在这里时候,就算是最膀大腰圆的汉子,脸上都隐约透露出了一丝恐惧。
“到了,这里就是落龙沼。”
村巫摇晃了摇头,面具上的金粉微微闪烁,在光影错落之下就像是某种活物一般蠕动了一下。
他走到了女人旁边解释了一句。
“再往里头走就是落龙洞。”
话音落下,他回头冷冷看了队伍一眼。
“站着干什么?我们这可是送亲!送亲的礼数呢!搞得这么丧气做什么!”
在他的呵斥下,送亲的唢呐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只可惜因为吹奏人的胆怯,气实在不住,那调子断断续续,愈发显得诡异刺耳。
棺材终于被送到了洞穴之中。
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内里极深,错综复杂危险至极,一个不小心闯进去十有八九会要困死在里头。
好在这一次的喜堂并没有设置在洞穴深处,一群人走了没多久,就在溶洞中一处平坦的石台上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设置上了简陋的喜棚。
高高的红烛在黑暗中噼啪燃烧,大大的喜字在喜棚中鲜艳夺目。
喜乐再一次停了下来。
好在这次村巫没有在斥责那些已经吓到脸色惨白的村民。他指挥着旁人将开棺仪式所需要的祭品拿了上来。
那是两条硕大无比,足有一米多长的大青鱼。
村巫走上前,将鱼从身体正中心一道破开。浓浓的腥臭味道伴随着殷红鱼血的滴落散发开来。男人将鱼血抹在了棺材上,嘴里念念有词。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来到了喜棺前,将棺材盖推开来。
“言言——”
女人当即要上前去,却被村巫严厉的制止了。
“嘘!”
他沉声道。
“别吵到龙神。”
莫名的,女人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紧绷。
村巫把棺材里的孩童小心地抱了出来。
那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孩子,看上去不过是五六岁的身量,此时早已哭得没有力气,被抱出来也只是恹恹的,偶尔发出几声虚弱的抽噎。
虽然只是孩童,可他身上穿着的,却是一整套的正经老式嫁衣。红底的绸缎上,用金线一针一针绣满了鱼鳞纹。大概是因为之前在棺材里挣扎得太厉害,红盖头已经掉下来,露出了孩子的脸。
那是一个像是由冰雪雕琢而成的漂亮孩子。
哪怕是那些被贴在照片上的招贴画的童星也不会比他更漂亮了。只可惜,就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此刻却白得近乎透明,隐约还泛着点不正常的淡青色,哪怕此时孩子的唇上和颊上都点着胭脂,也掩饰不了他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衰弱。
“妈妈……”
被抱出棺材后,被称为言言的孩子总算没有再哭了。他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自己的母亲。他一点都不喜欢今天晚上的游戏。包括点在他脸上的各种胭脂还有身上女孩子穿的裙子。
可是,妈妈告诉他……这是一次挑战游戏,只要他赢了,就可以吃半块炸鸡,再喝三口可乐。
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病房里辗转,永远都在吃淡到极点的病号餐,他实在是太馋那种香喷喷,甜滋滋的“垃圾食品”了。
所以胆小的他一口答应,自己一定会完成这次挑战游戏。
可是……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游戏可以变得这么可怕。
妈妈被那个奇怪的戴着面具的爷爷拖走了。
其他人也离开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独自一人留在了完全陌生的洞穴之中,周围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只有那两根血红的蜡烛。
“妈妈?”
“呜呜呜……妈妈?”
……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再次打湿孩童苍白的脸颊,但天生体弱的他却连哭泣都变得异常虚弱,听上去就像是小猫似的。
“呜呜……呜呜……呜……”
“呜呜……”
溶洞深邃。
孩童的哭声引起的回声一遍遍荡漾开来,在声波的不断折射中,那声音逐渐被拉长,变形……听上去就像是另外什么东西在洞穴深处不断呜咽。
孩童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他捂住了嘴,惊恐万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想去找母亲,然而刚一动,他就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孩童艰难地掀开了满是刺绣的嫁衣,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正绑着一根铁索——而铁索就绑在喜桌下面的一枚铁环上。
他又哭了起来。
孩童想到了回乡时奶奶绑在院子里的那只鸡。
他当时站在那只鸡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还问奶奶,为什么那只鸡脚上要绑绳子。
“傻孩子,不绑绳子它不久跑了,我们家言言还吃什么啊?”
奶奶当时在围裙上擦着手,笑眯眯地同他说道。
……
孩童呆滞地缩到了喜桌的下面。
眼泪已经干了,全身更是又痛又冷。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妈妈从来都舍不得这么对他。为什么玩这个游戏会这样呢?因为他不应该许愿吃炸鸡吗……对……妈妈一直都不喜欢他吃别的东西,因为他会吐……
孩子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
他那虚弱的身体很难支撑他清醒着度过这个夜晚,然而就孩子即将昏迷的时候……
“沙沙——”
他忽然听到了一种非常古怪的声音。
他感到一股战栗,那是一种根植于基因中的恐惧。
孩子在喜桌下方猛然睁大了眼睛。
“沙沙——”
那种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而且,似乎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
在极致的恐惧中,孩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桌布的衣角,他屏着呼吸,胆战心惊地朝着桌布外望去。
——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第62章
“唔——”
摇晃的车厢里, 江初言的额头嗑在车窗上,额角传来了一点闷闷的微疼,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从那怪诞朦胧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空气中残留的水汽与梦境中的气息有着些许重叠, 江初言因此而有了瞬间的恍惚。l
一时之间, 他竟有点不知今夕何年,身处何地,直到车窗外连绵不断的幽绿山景映入眼帘, 江初言这才想起来, 自己正坐在前往龙沼的车上。
龙沼。
脑子里还是有点雾蒙蒙的,江初言揉了揉太阳穴, 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地名。
他来K市上大学也有三年了,但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想要抵达龙沼就需要进入横贯整个A省的奚山深处, 在交通如此四通八达的现在, 那里依然没有公共交通, 想要进村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开车。而就连如今他们脚下这条颠簸起伏, 险而又险的盘山小道, 也还是几年前才刚刚修建完成。在这条路修建好之前, 抵达龙沼村甚至只能用几百年前的老办法,骑骡子或者马,跋山涉水花上小半月时间从密林中穿过才行。
不过, 也正是因为这种在现代社会罕见的与世隔绝, 坐落于大山深处的龙沼村一直到现在都保留着大量古老的民俗与图腾文化。
而这刚好就是江初言他们所需要的。
今年开学,江初言选课选到了一门偏门的民俗学课。学分很高, 老师也俊美温柔, 讲课娓娓道来引人入胜——然而, 就是这么一门选修课, 要求却严格到不可思议,整个班的人都被抽签分配成了学习小组,学期末也必须交一篇正儿八经的像样论文。看着讲台上那位笑得无比温柔却叫人毛骨悚然的年轻教授,江初言他们这才觉得不对,找了上届学姐学长们一问才发现,原来民俗学的这位李秀教授是出了名的挂科不眨眼:难怪长着那样一张堪比顶级偶像的脸,每节课都是乌央乌央人山人海的旁听,正经选他的课的人却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