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36)
钟柏合上研究日志,手指苍白:“抱歉……稍等我一会。”
律若没再说话,坐在对面,光框浮在他身边,他身上的白大褂和他在温室,抱着蓝鸢尾往回走时一模一样,被光照得几乎透明。对戒盒在大衣内烙着肋骨和心脏,钟柏定定地看着他。
许久,钟柏轻声说:“若若,过来。”
律若站起身,刚走近,就被环住腰,压进怀里。
钟柏的手,死死按住律若的后颈。
律若的银发垂在颈窝,细细的,呼吸很轻——他没有任何防备,钟柏的手指搭在他的领口,[基因天赋 控制],只要一瞬间就可以激发。
“若若……”钟柏仰起头,视野中,光束里有金粉般的细尘,在飞舞。
若若、若若,他的律若。
空气,和其他无声的,无望的东西,一起灌了进来。
许久,许久。
钟柏的指尖缓缓移开,落在律若的发上。
他将脸颊贴在律若发顶。
律若,若若,他照顾了十二年律若。
“拆掉吧,”天光里,钟柏唇边依旧带笑。他笑着,移开手指,摸了摸律若的脸颊,“光谱检测器和纳米药物携带,都拆掉吧……你是唯一的脑域100%开发者,谁也不知道那些药物对你有什么副作用。”
“拆掉吧。”他笑着。重复。
第24章 失踪
律若和平时一样, 说好。
钟柏还是笑,定定看他,律若的银发没扎起来, 散在肩头, 擦过手背,带些许凉意,阳光洒进, 在律若的发梢,睫沿泛开淡淡的失真般的透明光晕, 仿佛他只是什么精致的全息投影。一触即碎。
钟柏的手指穿过律若的银发。
“我要一点实验报酬,可以吗?”他问。
“好。”律若说。
钟柏的唇弯了弯,笑容还是和以往一般温润。
只是空洞的、巨大的、无声的东西,充斥满了咽喉, 生锈一样, 又沉又滞。他抱着律若, 用力得指尖苍白。
他说什么,律若都说好。他要什么,律若都不拒绝。
律若……
律若只是不会爱而已。
不爱自己,不爱一切,也……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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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柏位于联盟军事战略指挥中心的休息室只开了一盏台灯。
台灯开在办公桌边,档数很低,光线很暗, 像夜里的一小团烛火,照不亮整个房间, 甚至照不亮不远处的床铺。小小一团光只能模模糊糊, 照出床上重合在一起的轮廓。研究员的银发散在枕面。
每次被拉起, 或者覆没时, 都略微反光。
拆除检测器后的律若,只会溢出泪水,不会说疼,也不会喊。
没有声音。
钟柏反常的沉默。
他亲吻,拥抱,索要,却始终不说一句话,只将律若死死罩在自己投下的气息和身影中,用力得仿佛想要就此将清瘦的研究员彻底嵌进自己的怀里,变成他的一根肋骨,一块血肉,或者其他的什么。
光影变幻,银发散在床头时,灯的开关被无意间碰到。
比台灯更亮的床头灯洒了下来。
灯光在极近的距离,照亮律若的脸。
他被迫靠在床头,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焦距,银色的虹膜浸了水后冷淡被冲散,呈现出茫然又迷离的易碎。
钟柏以领带蒙住律若的眼睛,说了第一句话:
“若若,别哭。”
若若,别哭,也别看我。
律若抓着床头的被单,在他的怀里微微颤着,薄薄的红唇因无声承受而有些苍白,蒙在眼睛上的领带被泪水浸湿,吸了水的布料勾勒出眼睛的轮廓。
“若若,能不能说一句爱我?”钟柏拨开他的头发,将唇印在他的额头。
律若的眼睛蒙在领带下。
钟柏看不见他的眸光,只看得见他薄而美丽的唇。
“就一句,若若,”钟柏低哑又绝望,“说你爱我。”
“我……”
第二个音节发出来前,钟柏忽然颤抖着吻住他。
别说了。
青年清瘦冷白的手腕,一次次搭在枕面,指尖在光滑冷淡的布料留下一道道无意识的抓痕。没有声音。没有低泣,也没有呼喊。拆除了检测器和纳米药物携带的律若,失去了模拟情感的能力,也失去了拒绝的能力,只能被一次次温柔却坚定地分开、扣住、拖进躯体的沼泽。
钟柏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在最后,律若的手腕无力滑落,无法承受地昏昏睡去,他才将人抱在怀里,解开领带,看着青年被泪水浸红的眼皮。
这个时候的律若,比醒着的时候,更有人气。
脆弱又安静,就好像,真的是他的恋人。
对戒盒打开。
钟柏取出以莫比乌斯环为戒圈,以银色月石为镶嵌的对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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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角度随时间推移缓缓变幻,照到床边两只交叠的手:一只指节更细更清瘦一些,一只更宽大有力一些。更清瘦的那只手,被更宽大的那只,紧紧扣着。
两只手相挨在一起的无名指,戴着同一对银月石的莫比乌斯戒。
三天后,钟柏离开了银河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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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掠过玫瑰色的星云,灯火通明的银河市行星已经变成宇宙中一只银色的萤火虫。钟柏在靠星舰窗舷的地方坐着,遥望那点银芒,拨通了律若的个人终端,没有选择投影,只选择了音频。
“若若。”
钟柏轻轻喊了一声。
个人终端另一头传来律若的声音,简简单单应了一下,便安静了下去。
蓝宝石鸢尾花搁在钟柏的手边,他无声笑笑,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全息投影——单单只是声音,便已经令他想要返回银河市。若是律若的投影真的出现在眼前,也许此时此刻,他已经不顾一切。
可他不能伤害律若。
钟柏声音又轻又低,他几乎无法分辨自己在说什么:“听我说,若若。”
“钟家的基因比你分析的、了解的,更可怕。”
“钟家从不以传统的方式孕育后代,历代钟家的继承者,都是经过基因筛选、编码制造出来的怪物——记住我说的,若若,我们是怪物。”
是接近人造神明的怪物。
有着完美的体魄、俊秀的容貌、优雅的举止、看似谦和实则傲慢的礼貌,通过一代又一代基因优化带来的可怕的基因天赋。
以及因此不断加强的基因缺陷。
“地月时代遗留的传说里,奥林匹克山的神明,或善妒,或莽撞,或傲慢,是与神性相伴的缺陷。B1型遗传编码Ⅱ76113就是我们的缺陷,我们的掌控欲与占有欲,是我们无法克服的阿克琉斯之踵——”
“我们会因被拒绝,而痛苦,疯狂,进一步伤害所爱。”
一如无法完全控制莉塔黛丝的钟鸢。
一如三天里,在一次又一次,他将律若拖进情与欲的沼泽,指尖无数次自律若颈后掠过。那段缺陷基因在叫嚣——既然律若一辈子也不可能爱上他,一辈子也诞生不了感情,那就永远控制他,永远禁锢他,让他变成自己永远的完美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