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谎的妻子(75)
霍同回来了,他已经十三岁了,长得愈发肖似其母,眉目如画,他开始抽条了,有着少年人的纤细俊美,但他的眼神并不柔和,有着一股疏离的冷淡,似隔着一层坚冰,叫人生不出半分亲近之心。
去年开始,他在霍氏的安排下,同他父亲一般,隐去了Omega身份,转去了联邦高等军事学校,因此,他每年拥有的假期更少了,跨年是极为难得的相聚时刻。
被司机接到霍氏老宅后,他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Omega依旧如以往那般坐在书房里看书。
霍同看了两眼,缓步走了过去,在他身前半跪了下来,温顺地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腿上。
一切变了,又似乎都没有变。将近一年没见,霍同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是轻轻拿着脸颊蹭了蹭他的,他浑身的肌肉疯狂地叫嚣着痛楚,但比起此刻的温情,这些已算是细枝末节的事了。
“哥,我综合绩点又拿了第一。”霍同说。
温墨唇角含笑,拿指头顺着他的头发,“真厉害。”
二人没再说话,好像言语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多余的东西,他们都被困囿在了霍氏,但这一点灵犀是自由的。
霍同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皱着眉脱下了那套军装,裸露的单薄身体上,遍布着很多淤青的痕迹。
在那所以alpha、beta为主的军校里,他一直保持着综合成绩的第一,这很难,毕竟作为一名军校生,除却智力,还有其他方面被列入考核,这些必要的军事素质在沉淀了数百年的刻板印象中,omega是不可能胜任的,所以,禁止Omega准入军校成了理所当然的规定,即便O权组织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曾改变过。
所以霍同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变成一个明面上的beta,当然,有霍氏在背后支持,他可以避免割掉腺体,只需隐瞒Omega的身份即可,但也意味着,他几乎不能占据任何优势。
但到了期末,他的成绩依然是第一。
可想而知,霍同付出了多少。
可霍同没办法有一点的松懈,也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他赤着身踏进了浴缸,咬着唇用热水舒缓着身上的不适。
耳边一点细微的声响,霍同瞳仁里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但很快,他的警惕去了,“小曜。”
霍曜皱着眉看着他身上的伤,漂亮的眉眼拧了起来。
霍同不动声色侧了身,将更加狼藉的一面隐在身后,他拉过浴袍迅速起了身,拿着湿漉漉的手指捏着他肉呼呼的脸蛋,“怎么偷偷进来了?”
霍曜的目光仍是落在他未来得及遮掩的痕迹上,“爸爸答应我,过了年送我去你以前的学校。”
霍同皱了眉,这孩子才六岁,在那所学校中,他们都将被隐去霍氏子弟的身份,作为一名普通权贵的身份入学,而那所号称联邦军校预备役的学校是出了名的严苛——那个alpha倒是舍得。
这般想着,霍同半跪下来。
“小曜……”
霍曜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似得,将脸蛋埋进了他的肩膀:“我想学很多东西。”
他蹭了蹭,“以后我还可以保护默默,保护哥哥。”
霍同无奈笑笑,抱住了他小小的身体,很是疼爱的模样。
然而霍同内心无法自抑地涌起一阵厌恶,但他必须要完美无暇地装得爱他、疼他。
他想起了这孩子刚出生的那年,哥哥那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的样子,那阵子,整座老宅上上下下漂浮着一种讳莫如深的阴云,便是那个alpha,也少见地如临大敌,履薄临深。
所以,他无法不迁怒这个襁褓中的婴孩,就像迁怒自己一般。
可是他现在不过是alpha为这孩子铺设的几颗棋子之一。
他强自压下心头各般复杂情绪,只亲厚地笑了笑,“好啊,我可记住了。”
Alpha困囿他,他又岂能甘心被困囿。
当然,那时候的霍同还不明白,那个alpha对人性的洞悉之深并没有谁能轻易地摆脱。
*
一年一度的霍氏祭典依旧盛大,今年的祭典又多了一个Omega,霍同牵着霍曜的手一同站在了神情肃严的霍氏家主身侧,这位家主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在他背后,象征着权杖的鹰徽森严地俯瞰着众人。
规矩再次被打破当然不会引发任何的疑义,最多的只有霍氏的二叔自言自语的一声感慨,“世道真是变了。”
但是他的面上并不敢露出半分的不满。
零点一到,中心区的新年钟声敲响,城市上空顿时陷入了一片烟花的海洋,街上挤挤挨挨都是参与跨年的人,四处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乐,从不染一尘的落地窗看下去,热闹纷呈,好一个的烟火人间。
一方大屏幕上,拥有军方背景的总统发表着新年贺词。
“新的一年,愿我们依旧拥抱民主与平等。”
总统先生一身合体剪裁的西装,他的眼神坚毅、笃定,没有人不会信服他说这句话时的真心。
当然,政客们永远都是再好不过的演员。
细微的咻的一声,屏幕暗了下来,浓黑的液晶屏上渐渐倒映出了两个人,他们赤身裸体,懒洋洋地依偎在一起,身边散落着些空酒瓶,一方湿漉漉的烟灰缸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烟头,房间里烟雾缭绕着,玻璃房内卷绕着一股颓靡的气息。
“我是不是老了?”孟进轻轻吐了口烟,按了按眼角,望着屏幕中的自己。
“没有。”范远之否定。
孟进笑了,他换了个姿势,很自然将手中的烟头递给范远之,对方顺手接过掐灭在那湿漉漉的烟灰缸里。
望着玻璃天幕外此起彼伏的烟花,孟进说,“又一年了。”
他低声呢喃,“连孟岩也离开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太过高估自己。”
他的锐气、他的意气风发已被现实磨得仅剩下一片灰暗。
在那一刻,孟进突然意识到,这个社会的框架早已牢牢地被alpha固定死了,任何群类在这个既定的框架里面,都只会顺应着注定的结局发展,无论如何挣扎。
“真正的O权斗士!”“第一位进驻总统府的Omega!”
——无论他的高头衔有多少,但最终证明,他只是在这个框架下姿态比较好看的Omega而已。
然而如今,他连维护的姿态也开始已经力不从心。
“这并不是你的问题。”范远之说。
“是啊,怎会是我的问题,”孟进笑,“我已经做了那么多,我已经做了那么多!可是啊——”
他眼神中浮出了一股怨毒,“并没有什么变化。”
“霍氏依旧只手遮天,我们呢?”
他继续笑了起来,“不过是某个阶段的稳定剂罢了。”
曾经的他,游刃于霍氏与其他阵营间,人人都敬称他孟先生,他享受着无上的尊重,几乎像是要成为上帝,他笃定自己将改变这世间的一切权力规则,可最后,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个社会中,他所有的辉煌不过建立在那个躁狂症病毒上,像是一个依托于虚空的乌托邦,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便碎为齑粉,并不会改变任何现状。
兴许真的是老了,孟进已经开始回忆了。他想起了那个深夜的小酒馆,防水的毡布不堪风雨般摇晃,冷风不遗余力地透进来,李响抿了一口热辣的酒,对他说,“希望啊。”
他扶了扶眼镜,平凡的脸上闪现着一些光芒,这让他看上去很是光彩夺目,他轻声却很笃定地说,“怎么会没有希望。”
可随着他的离去,彻底带走了这个恶心世界里的希望,没有人会创造出第二个像躁狂症病毒那样完美的救世主。
他亲手杀了他。
“没有希望了。”
孟进看着远处浸透的黑,轻声呢喃,“没有希望了。”
他面上充满了某种狂热的怨毒,嘴唇异常的红艳,面上却是白惨惨的吓人,他站了起来,俯视着这座城市。
他狰狞地笑了一下。
第60章 乱
二月末, 联邦最大的医药公司恒基集团的大门发生一起严重的爆炸袭击事件,事件造成包括袭击者在内的三人死亡,十二人受伤。在此之前, 该集团的股价一度连续攀升, 市值突破八万亿。只因集团主导研究的躁狂症抗病毒血清的临床试验申请通过联邦医学联会的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