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偶都市(46)
“……以上就是零点过后的安排,如果这一次失败,将由我作为第一个牺牲者面对关公像的斩邪。假如我死在今夜,从明天开始,下一个牺牲者按抽签进行。”
颜格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戴承泽眼眶发红,萧怡面露悲色,只有丛林1号的人发出嗤笑。
“说得好听,凭什么……”
“当然,如果你们有其他异议——”颜格捏了捏鼻梁,眸光冰冷地看向丛林1号的人,“我很乐意变更这个死亡顺序。”
……
11点59分。
醒狮堂猎场的所有参与者都集中在了院子里。
萧怡本来很紧张,但握起画笔时,心就静了下来,一边观察着狮子头另外一只眼睛的颜料层次,一边打着草稿,不一会儿,便胸有成竹。
一分钟后,东厢房是门吱嘎一声打开,赵老太太准时出现,在庭院里的人或打量或惊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缓缓迈入了醒狮堂。
与上次将笔直接塞在颜格手里不同,这一次她安静地站在萧怡背后,看着她一点点蘸彩上色,画出均匀完美的眼睛,甚至点上了一模一样的金箔。
某一刻,狮子头动了一下,大大的双眼眨动着,轻飘飘飞起,落在离得最近的颜格和萧怡头上,两个人迅速成为了最熟练的舞狮者。
这一次的狮子比昨晚仿佛多了某种灵性,它摇头摆尾,无论是俯卧还是摇头,双眼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赵老太太,甚至还缓缓靠近,像只大猫一样蹭起了赵老太太的掌心。
赵老太太的眼睛始终耷拉着没有睁开,任凭狮子来回蹭动。不一会儿,她慢慢退了出去,回到庭院正中央、梅花桩阵前那张太师椅上。
民国赵家的辉煌画面再次如涌潮一般降临,这一次无论是画面,还是声音都有了质的提升。
颜格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彻底代入了赵家的南狮,他感到自己也曾登临九重桩阵,也曾引得万人空巷……因此,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赵家后来的寥落。
“赵小姐,您也知道这时局……哪家有闲钱请舞狮班子。”
“这就是民国时那个南狮赵家喔,怎么破落成这样啊。”
“妈,你就别守着那狮子了,老院子连个暖气都没有,怎么住人啊。”
“您说什么呢……现在哪儿还有人看狮子呀?”
后来的三十几年,醒狮堂里长大的最后一批年轻人奔往了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只剩下赵老太太一个人。
她有时也会打开时不时横着几排雪花点的老电视,看着电视台上联欢晚会的狮子,笑眯眯地吃着半凉的饺子,自言自语地摸着半成品的狮子头。
“佢哋舞得唔赖,可系都冇咱们家嘅好(他们舞地不赖,可是都没有咱们家的好)。”
可嗡嗡的大型工程车带着金钱和钢铁森林来了,它们来得毫无征兆又理所当然。
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的地产经理说了一堆赵老太太听不懂的话,便急急奔赴去了下一家。
邻居们唾沫横飞,带着满意的拆迁补偿离开了,只有赵老太太守着偌大的醒狮堂,看着巨大的机械臂日复一日地靠近。
她生病了,给孩子打电话时,听到孩子说这几天业务压力重下周一定回家看她,又改口说只是咳嗽,明天就好了。
放下电话后,她已经没了力气。
“真想再看一次醒狮啊……”她倚靠在伫立了百年之久的梅花桩阵边,慢慢地奔往向往了多年的长梦。
三天后,上门游说的地产经理发现了赵老太太已经冷透的遗体,她的孩子、远方亲戚、曾经的街坊邻居熙熙攘攘地奔赴过来,为她穿上最体面的寿衣,哭天喊地的声音震破屋瓦。
醒狮堂几十年没有过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是来看狮子的。
但狮子却在这一刻醒了。
——客人来了,快起来看看呀,他们来看狮子了。
“它……”
腾挪间,颜格踩上第九节 梅花桩,声音艰涩道:“这只狮子,它变成活偶后,还不知道主人已经死了。”
作为一件死物不应该有的心脏搏动着低微的声音,那本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仅仅是一种意志,但却清晰地传达进了颜格耳中。
“伶王,赐予造物以生命的存在,请听到我的声音……”
“我想拥有四肢,想满足她的愿望……”
“我想……再为她,最后一次醒狮。”
第二十九章 醒狮(完)
“台上唱戏台下听, 红白喜事必采青。当年锣鼓今何在,荒楼蔽草待点睛……”
在颜格踏上第九层梅花桩时,醒狮堂起了一丝变化, 枯朽的灯笼亮了起来,天水堂、东西耳房、厢房的门一扇扇打开,最后, 留在外面警戒的人明显听到了一声来自前院的、沉重木门打开的声音。
“这算是结束了吗?”戴承泽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没有结束。”黎好坏仰望着梅花桩上辗转腾挪的狮影, 道, “点睛只是过程,要完成‘醒狮’是要采青的。”
采青, 醒狮里最重要的环节, 寻常采青乃是需要一人引导,把“青”挂在高处, 舞狮者则会搭成人梯直立起来, 使用狮头去叼扯“青”。
而赵家的南狮有所不同, 在民国时这一环节被称为“双狮斗青”,需要有两头狮子互相在梅花桩上争斗夺取,因赵家的梅花桩要比寻常桩阵高出三尺,远远看去,两头狮子宛如凌空踱步, 飞身相斗,技艺精妙之处,难以文笔记述。
这在醒狮堂所有的挂画里都有所呈现,出于民俗学者的专业性,戴承泽马上想起这一节。
“赵家的采青叫‘双狮斗青’, 但现在只有我们一只狮子,要怎么才能完成呢?”
戴承泽话音刚落, 忽然一道阴影覆盖住了他的影子。
他抬起头,灰尘夹杂着石子和碎瓷皮儿扑簌簌掉了他一脸,突如其啦的莫大精神辐射下,他抱着头,看见一头雄赳赳的巨大身影,无声落在了桩阵前。
“是门口的瓷狮子!”
或是扛不住精神辐射,或是提前感知到了逼命的危机,所有人都在往后退,只有黎好坏还站在原地:“它们是醒狮堂的一部分,不可能不下场。”
旁边的曹智直接吓愣了,颤抖着手指指着突然出现的瓷狮子活偶:“我们……我们要和这个手工级的斗?!”
“不是我们斗,是它要和赵老太太的狮子斗。”黎好坏凝视了半晌,对戴承泽道,“去把东厢里屋子角落的大鼓搬出来。”
戴承泽:“啊?有什么用?”
“唢呐不合气氛了,换鼓。”
戴承泽不太明白,但黎好坏说要,他也没敢多异议,小心翼翼地从东厢房里转了一圈,拖出来一面臂宽的大鼓。
黎好坏扫了扫鼓面上的积尘,抛了抛鼓槌,随着两头狮子四目相对,便恰到好处地敲下斗狮鼓。
“咚!”
桩阵上的颜格猛地跳起躲过瓷狮子的一记爪击,随后头顶上的狮子高高扬起上半身,黑中透金的双目直直望向对面的瓷狮子。
陶瓷狮子直起身子时足有两米高,尖锐的牙齿反射着夜色的冷光,盘踞在木桩顶时,赤红的圆目渗出些许杀机。爪下力气之大,连木桩也隐约发出不支之声。
相形之下,颜格这边的狮子头看起来稍弱一些,几番观察、试探、尝试进踞,都险险被陶瓷狮子一爪子挠下梅花桩,很快便退到了第三矮的木桩上。
再退一步,便会跌落下去。
戴承泽抱着把扫帚,焦急地看着战况,但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入了迷。
自从踏上梅花桩后,那头陶瓷狮子给予的精神辐射便不那么重,它似乎认定了梅花桩另一侧的才是它的对手。
木桩窄小,陶瓷狮子的脚掌并不平稳,看样子几乎是快要掉下去,却总是能依靠其强大的力量强行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