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和猫结婚吧(55)
不过很快,当听见屏幕里的百里说起重力训练仪,崖会泉就想起来,这应该是他十岁又九个月的时候。
一般人记自己的年龄,不会精准记到月份,然而那年很不同,几个月前他父母刚刚过世,他从蒙特权贵家庭的小少爷身份骤然一转,成了父母功过是非难以界定,是否有罪暂且不详的孤儿。
他是一个被遗落的“炸/弹”。
常规情况下,蒙特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出现一个孤儿,父母还生前职阶不低,孩子一般会被先交由专业机构,由机构来决定这个孩子应当被谁领养。
这其中的手续和权衡因素都非常复杂。
如果不出意外,崖会泉应该被送去一个职阶同样尚可,能够按着《蒙特未成年人特别保护案》提供给他优厚物质,在没了父母后也不会让他降低生活质量的人身边,甚至被直接并入另一个权贵之家,成为那个家庭的养子,收养他的人,来年估计还能竞选一下“蒙特十佳爱心家庭”。
然而,当这个孤儿的父母死得蹊跷,名字上背负得东西一时显得有些多,那孩子的处境就也很难不微妙了。
崖会泉对那一阵的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他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时候周围总是很吵,他们家原本的房屋是按职阶划分的,这种以职务定居住地的“包分配”模式,让他在父母骤然过世后,那个家就也不能算是他真正的家了。
那块地在不久之后就会被回收,失去了职阶相符的主人的房屋会被推倒,之后,地皮会作为“空置地”重新记入分配系统,等待下一位职阶达标的主人,再在空地上盖起新屋。
离十一岁还差上一点的小男孩呆在快要易主的屋子里,他每天都要见很多人,听很多同情关怀的话语,看一茬又一茬的绅士贵妇在他面前长吁短叹,甚至流下饱含情感的眼泪。
“我非常愿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家庭,孩子,然而……”
“如果不是……我们也非常想要拥有你。”
“假如……”
小男孩心想:“说谎。”
一个从小就无师自通该如何保持“距离感”的孩子,一个能够几乎不去大人那里撒娇卖乖,连身体不适都只会自己去调用医疗舱的孩子。
想要让他看不出那些成年人藏匿在话语之后的本意,也太困难了。
于是崖会泉做了一个令人跌破眼镜,连着上了三周蒙特时评的决定。
他去给自己申请了在蒙特已80年无人申报的AI监护。
他本来就是在AI监护下出生的,他对电子管家百里甚至比对双亲更熟悉。
如果说连培养一条生命都可以交由AI去做,父母可以在只递交基因信息,随即完全撒手不管的情况下,也最终顺利获得一个健康的孩子。
那么,监护一个已经有了自主思想,接下来只要去寄宿学校就好的儿童,为什么会认为电子管家做不到呢?
——这是崖会泉当年的自述理由。
他亲自去儿童委员会做了理由陈述。
他还承诺,自己会尽快跳级升学,目标院校是恒光学院,这样只要他顺利入学恒光,他接受的就是全封闭式教育管理,学院生活可以弥补他在人文接触上的不足,全封闭管理则能极大提升他的人身安全性。
在入学以前,电子管家会每周按时上传他的生活影像及多项个人数据,以便监察委专员查看,随时掌握他的健康动向。
感谢星历时代,虚伪与文明成了并不相悖的存在。
那些心思颇多的人不愿轻易接手一个麻烦。
可同样的,对于不幸成为“麻烦”的小男孩本身,一旦他主动知情知趣,还把自己的安排做得力所能及的妥善,人们便又会让步,更不会有人去批判他想要进入恒光学院是天方夜谭。
再怎么说,他也只有十岁。
在二十五岁才成年的年代,父母即便定罪,十岁的孩子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崖会泉的申请最终成功了,他还拿到了一笔特别拨款,恒光学院公开表明愿意酌情为他放宽入学要求。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偌大的目标,只能努力往前跑。
他努力想把自己从飘摇不定中挣出来,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立住自己,不想再陷入必须仰仗谁才能活的局面。
电子管家那天不仅没能报警,还在将主人送进医疗舱后,又遵循着崖会泉的指令,将这段医疗记录和训练记录从数据库中删除,在上传本周汇报时悄然藏住了它们。
这么多年过去,崖会泉有好几十年没再见过这段资料,他真以为它们早被百里删干净了,却没想,电子管家竟然还存着一份。
还好如今这些资料就是全放出来也无妨。
除了能让表面冷淡,内心里还是挺计较男人面子的人有点恼,它再也不会是一份“定时炸/弹”,需要让一个小男孩去伙同自己的电子管家,一人一AI费尽心思的藏了。
在那个深海遗迹里,相处的中后期,域外联合的指挥官还曾半真半假地问过崖会泉一句:“你说假如没有战争,你现在会在做什么?”
崖会泉沉默半晌。
那沉默让沃修起初以为这又是个“越线问题”,属于这位星盟指挥官不能答的区域。
但沉默过后,崖会泉回答了。
他简短地说:“没想过,不知道。”
第39章 枕头 崖会泉:正在遭遇一场威严扫地……
沃修在大片金色光晕中“唔”了一声。
那段时间他们终于修复了一套动力系统, 但因为能源还是不充足,修复的动力系统也没办法帮助两人离开小行星大气层,崖会泉和沃修便另辟途径, 拿动力系统与机甲上的可拆卸组件重新改装,做了一艘堪堪能搭载两名乘客的动力艇。
不管怎么说,在深海区很是“暗无天日”了一阵的两人,终于又获得了能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们那天挣出海平面时, 小行星正好完成半圈自转,这颗星球荒无人烟已久,却仍有潮汐涨落与日出。
小荒星在引力场混乱的禁区里自顾自转动,竟有点像个疯人院里的古怪哲学家,在疯狂中又遵循着某种内心的秩序,会遥遥接受来自禁区之外的邻近星系的太阳光, 让自己每天短暂被那千万年前漏下的光照亮。
崖会泉没想到一脱离深海就能正撞上天亮, 他猜沃修也是一样。
他们的能源并不充足, 小动力艇不仅要支撑他们此番外出探索的行程, 待会还要支撑他们返回那个暂时转移不了的小基地。
一旦能耗没把握好,两位在各自阵营里都接触过最先进技术的指挥官,今日没准就得面临一个相当原始——还不一定能纯凭人体动力做到的惨剧——穿着自动调压潜水服自己游回海底。
然而, 当沃修将引擎暂时关闭,控制着动力艇缓缓减速至近乎随浪漂浮。
崖会泉手边就是另一套操作系统, 他能随时接管驾驶权限, 重新操控动力艇加速前进。
他没有。
在昏暗里呆了不短时间的人,重新见到光的时候,是会对光线抱有本能的喜爱与眷恋,不舍得头也不回地匆匆从它面前走的。
等崖会泉意识到那一幕似乎有点怪,他好像正和自己的敌人平静共处在一个小空间里, 还以一种甚至称得上温和的姿态,共看一场荒星海面的日出。
他还没想好自己该就这个情景说些什么,或者是不是干脆什么也别说更好,这种时刻谁先说话谁尴尬。
沃修那边就先动了一下。
崖会泉余光瞥见,金棕发色的年轻人按下舱盖调节钮,平衡了内外压强,又快速检测了一下外间空气质量。
在确认外间空气对人体无害,是人类可适应环境后,沃修把上层舱盖打开了。
“看我做什么?”操作完成的沃修说,“还看得这么偷偷摸摸,你大方一点直接看,我又不收费。”
这人当了先开口的那个,却完全没领会到和敌人一起看日出吹海风是多诡异的事的样子,也并不尴尬。
还仿佛心情很好,声音懒洋洋带着一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