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妖追夫记(生子)(34)
陆宣皱眉:“这是怎么说?”
齐木依然埋着脸,无力地说:“这件事确实怪不着豫王。但是你究竟知不知道,麝香、肉桂、苏木,不论再少,怀着孕的人吃了那些药是什么后果?孩子……月份太小,还看不出来,太医说,很有可能,他肚子里的……已经是死胎。”
他的声音极轻,却让人有濒临崩溃的错觉。
陆宣站在齐木身后,那句话像隔了很远的距离传来,带着碎瓷片,将人心一道道划的伤痕累累。
齐木说:“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要留住一个孩子,会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陆质的书房里,太医恭恭敬敬地跪着,把话回完后,额上已经出了几层冷汗。
陆质搁在书桌上的那只手紧握,良久,才哑着嗓子艰难地问:“你说死胎,是什么意思?人……明明还好好的。”
回来的路上,紫容脸色虽然还是不大好,但是还算活泼,两手攀着他的脖子,不住黏黏糊糊地撒娇。
他往紫容小腹部位摸,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里的肉确实比以前要多、要软,脆弱,又珍贵。他摸,紫容就挺着肚子迎上来,两只乌黑的眼睛里全是小骄傲,歪着头神气地问他:“殿下喜不喜欢?”
他怎么会不喜欢,他喜欢的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只是一场虚惊,所以太医的话叫他听不明白。
此时的太医已经不是跪,把额头贴在地上,是一个趴着的姿势。战战兢兢道:
“只是说有可能,毕、毕竟那些药,全是活血化瘀的效用,怀孕的人,又吃了那么长时间,实在,实在危险,闻所未闻。而且奴才号脉时,贵人自己也说,曾经在服药后疼过,还出过血。”
太医斟酌片刻,把情况尽量说的不那么凶险:“奴才曾在医书上看过,也有这种其实落了,却没流出来的情况。现在贵人的月份还小,奴才学识浅薄,实在……实在没诊出来。只、只看往后,过了三月,能听胎心时才知。若听着了,便是化险为夷,虚惊一场,就是孕期艰难些,没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
陆质只觉得自己胸口憋着一口心头血,不呕出来,便堵着他没法呼吸。
可是若呕出来了,就从此失了支撑,连骨头都立不起来。
他痛极又恨极,却还要理清思绪,抓住最后一句,一字一顿地问太医:“那若是三月后,听不着胎心呢?”
太医顿时哆嗦起来,他一直想绕开这个,可现在陆质问出来了,就不得不回答,提前当只报丧鸟:“若听不着,听不着……一团死肉落在腹中,既不会长大,也没法排出,只怕怀胎的人……”
他陡然停住话音,颤着声音讨饶:“王爷饶命,是奴才该死,奴才没用。”
太医浑身抖的厉害,陆质只是对窗枯坐,良久不发一言。
“会没事的。”过了很久,他低底地开了口,像是说给太医听,又像只是说给自己听:“没事,一定没事。”
太医赶忙应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王爷的子嗣也有神仙庇佑,定然,定然没事!”
“嗯。”陆质轻轻应了一声,转而问他:“那现在,给他吃什么药好?昨儿你们有没有开方子?”
陆质现在厌恶极了“药”这个字,连说出口时都是很快地带过。
太医道:“回王爷的话,昨儿没开方子。现在情况不明,而且是药三分毒,先前的药还残留着,所以这时候最好连安胎药都不必吃。有时候不用药,反而比用药的效果好。”
陆质听明白了。太医的意思就是,只能等着,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垂着眼睛,脸上神色不明,往椅背上靠了靠,食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敲,良久,才道:“退下吧。”
太医此时已湿透了两层衣裳,闻言顿时像得了大赦,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站起来便躬身往外退。
“等等。”陆质突然又道,刚退后两步的太医立刻重新跪下,等着陆质的吩咐。
“他最近老想些东西吃,正顿饭吃过,也总要零嘴点心,能给吗?”
太医听了,脸上的神色明快了些,甚至带上了喜色,道:“给,当然能给。贵人要吃,便是身体用得着……奴才斗胆问一句,都要些什么吃?”
陆质思索片刻,道:“没什么固定的,就是些点心,甜的咸的都有……有时候会想吃口味重的,一碗粉里全是辣油和醋,这个妨不妨事?”
太医摇头笑道:“不妨事,有身子的人是爱吃些口味重的,能吃就是好事。不用说这些,最近天热,贵人便是想吃些凉的也可,别太多就好。”
陆质低道:“倒是没听说想要凉的吃。”
太医走了,走前面色好了很多,不再皱着一张老脸。说仔细看着,如果还有别的反应,那有极大的可能是孩子没事。
陆质坐了很久,天色跟着渐渐暗沉。他闭着眼往后靠在椅背上,拿两根手指捏眉心。
他想起之前紫容天天吃不够东西的样子,可是后来看自己不愿意,就常常是背着他跟玉坠要,有一回被自己抓到“偷吃”一块点心,最后是他生了气,紫容来哄他,心里便又是一阵不停歇的艰涩。
别人怀了孕,想着法儿安胎都来不及,紫容却被他逼着吃化瘀的药。
别人怀了孕,要满府的人围着转,上一刻嘴里说出个什么吃的,下一刻就要端到眼前,紫容却得偷偷摸摸地求了伺候的丫鬟才有。
命运常常爱开这样的玩笑,陆质知道自己谁都怪不着,有什么苦和悔,都只能自己往下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玉坠找到书房来,陆质问:“你主子醒了?”
玉坠答道:“回殿下的话,刚才主子睁眼要了口水喝,奴婢来前,看着好像又要睡了。”
紫容回来没多久便又睡了,昨天从太医院来给紫容看过的太医才到,给重新把脉后,陆质便先带他去书房,叫玉坠看着紫容,醒了来叫他。
看外面确实已经不早,陆质便起身,道:“走罢。”
玉坠跟在陆质身后,前面是两个提灯的侍卫,后面也跟着两个。
王府的书房到正殿有一段距离,走了一会儿,陆质突然开口,问玉坠:“你主子之前胃口好的那段时间,白天都吃些什么?”
玉坠小心翼翼地答:“早晨用过早饭后,会先叫两盘子点心。有时候是酥饼,有时候是糯米糕,别的也有,但是不多,都是素的。午饭前会喝一次茶,是要荤点心,或者把茶换成骨头汤。”
陆质点头,问:“下午呢?”
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了紫容怀孕的事,紫容要吃的自然也是因为这个,玉坠不用藏着掖着,反而很高兴,说话时音调也轻快:“下午吃的更多,晚饭前叫的最多的是炖鸡的热锅、老鸭汤炖竹笋、辣豆腐……能放多少辣椒放多少,上头浮着一层红油,别人看了都觉得烧得慌,可主子不要米饭就能吃一大碗。”
“他叫了,都能吃的完吗?”
玉坠笑道:“吃的完,一桌子菜端上来之后,主子连话都顾不上说,埋头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吃干净,有时候还不够呢。嘴唇被辣红了一圈,还叫奴婢‘再加辣、再加辣’。”
陆质负手往前走,心中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些模样的紫容,他从没见过。
明明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很幸福的时刻,紫容想起个什么吃的,先向他撒撒娇,然后他叫下人快快的做了来,用的全是最新鲜最好的食材,看他吃完后,把人抱在怀里,拿帕子帮他擦干净嘴,再揉揉他的肚子。
他不想吃、也不能吃的药一早就扔的远远的,把怀里那个,和怀里肚子里那个,全都好好地保护起来。
这些本来就是他的责任,他却没有做好。
天上星子闪耀,忽明忽暗。陆质走在燥热的夏夜晚风中,却如同置身腊月寒冬。
他进屋时,紫容醒了,正面向门口这边侧躺着。
花妖见他进来也不起身,只抿着嘴笑,一只手把被子扯起来盖住半张脸,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像害羞了,一眨一眨的,等他走近,才拖长声音叫了一声:“陆——质——”
陆质嗯了一声,单膝跪在床沿,俯身在花妖随着他动作闭上的眼皮上亲了亲,低声问:“难受吗?饿不饿?”
紫容伸手圈住他脖子,摇头说:“不难受,也不饿。”
陆质在紫容看不见的地方握了握拳头,才稳着声线说:“以后想什么吃都可以,没人管着你的。”
紫容想了一下,小声说:“可是……”
陆质道:“你怀孕了,想吃东西是好的。从前,从前是我错了,但你不能自己忍着饿,想要什么都告诉我,记住没有?”
紫容跟着点头,然后慢慢的红了脸,过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小声说:“那我现在想吃牛乳,可以吗……”
“可以。”陆质没有将他遮着脸的薄被扯开,只俯身轻轻抱住他,像呵护着什么易碎的宝物一样。他拿拇指蹭了蹭紫容的眼角,说:“当然可以。”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回京六天, 陆质一直称病告假, 陆麟约了他两次也都没有出门, 就在家里陪着最近愈发娇气的花妖。
为了让紫容自己也当心,一有不舒服就说, 陆质便把他先前没吃对药的事对他说了一些。
但只道吃的药有些影响, 让花妖自己留意,没说更细节的东西。
紫容答应的很利索,听陆质说完便认真地点头, 重复一遍道:“肚子疼要说,想吃东西要说, 头晕要说,恶心也要说。”
他说完, 就立刻低下头, 拿食指戳戳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经地对着那儿讲话:“听到了吗?我们要乖乖听陆质爹爹的话,知道不知道?”
然后再抬起头来,对着陆质换了一副腔调,假装自己是宝宝, 奶声奶气道:“知道, 听陆质爹爹的话。”
他最近多了一项可玩的, 便是对着肚子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还时常拉着陆质也叫他同宝宝打招呼。陆质不配合他也不沮丧,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下刻便把两条胳膊一张:“抱。”
陆质便伸手将人抱起, 走出凉亭去正屋。
最近这好几日,都是一大清早,太医便掐着刚用过早饭的时辰到了豫王府。
在三皇子府时,便是这位太医照顾了紫容两天,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熟悉,所以紫容对着他并不怕生。
又是一日清晨,刚洗漱过吃完饭正精神着的花妖乖乖坐在床沿,右手握着陆质的四根手指,熟练地伸出左手,露出一截手腕给太医号脉。
“贵人用过早饭了?”这是每日晨间的第一个问题。
紫容点头:“用过了。”
“食量如何?有无犯恶心、想呕吐?”
紫容摇头:“和以前吃的一样多,没有恶心和吐。”
太医点点头,道:“多有冒犯,奴才再看看贵人的舌头。”
紫容抿嘴笑着转头看一眼陆质,才转过来伸出舌头:“啊——”
太医快速看一眼,便道:“好了好了。”
紫容却很新奇似得,依然露着一截舌头,歪头冲陆质略略略。陆质便跟着轻笑。
太医垂眸不敢看,只问:“贵人精神还好?晚上有无不易入睡、噩梦惊醒或是盗汗?”
紫容想了下,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容易睡着,没有做噩梦,但是醒来喝了一次水。盗汗……”
花妖不懂什么叫盗汗,便转向陆质求助。
陆质冲他温和地笑笑,又拿食指轻轻蹭紫容的脸蛋,边道:“夜里热,稍微有些出汗,但以前也这样,没觉得比之前厉害。”
太医点点头,心里有了点数,按惯例把剩下的几个问题询问过,他问紫容:“小腹处可还觉着疼过?”
太医问出这个问题,陆质便跟着屏住了呼吸。
紫容没发觉这一屋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只顺着太医的话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又拿手摸了摸,歪头打量了一会儿,最后犹豫着说:“……没有。”
太医循循诱导:“闷闷的痛,或是短暂的抽痛,都没有吗?”
紫容不确定,便下意识地去看陆质。
他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睛,好像很紧张。再仔细看时,却只见陆质面色淡淡,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刚才的片刻脆弱,仿佛只是错觉。
“没有。”紫容这次很确定,掌心贴着自己的小腹。
他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害羞、又很欣喜地对太医道:“他们是不是会动?这儿有时候会有一点感觉,但是好像不是疼,我觉得是他们在动。”
太医刚才放晴一些的脸色慢慢退了,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最后垂头道:“这……也未可知。”
太医心中惶恐,两个月不到的胎,形状还没长好,哪里会动。
请过脉后,严裕安送太医出去,却在半路上被陆质叫回去。今日还是在书房,不过陆质没让他再跪,给赐了座。
这几天陆质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但实在太过骇人,面对紫容的笑脸,他不敢深思。
陆质先问:“他刚说感觉到里头动,是什么原因?”
太医道:“这……可能的原因倒是挺多,一般来说,腹中胀气、胃部消食蠕动,都可引起这种感觉。”
“还有呢?”
太医抹了一把冷汗,他知道陆质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王爷,不管什么原因,总、总之,不可能是胎动。这……月份实在太小,不可能动的。”
陆质低低嗯了一声,想问的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个念头,让他头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身为皇家人天生带在身上的冷漠和自私,叫人齿冷。
可还是要说。
“本王仔细想过你们之前说的话,他肚子里的孩子,你们现在看不出死活,要满三个月才可以。也就是说,还得等四十几日,是不是?”
太医道:“是,王爷。”
陆质一字一句说的很冷静:“到时若孩子是活着的,怎么样?”
“只要怀孕的人受累些,但不会再有大问题,应当可以顺利生产。孩子就算体弱些,但好好照料,便不会有碍。”
陆质道:“若是死胎呢?”
太医一听这两个字便哆嗦的厉害,道:“若、若……”
“直说,赦你无罪。”
“若是死胎,便开一副落胎药,药性加大,将胎落出来。”
陆质问:“有什么风险?”
太医有些茫然,没太听懂似得,胎都是死胎了,还说什么风险?
陆质下颌紧绷,沉声再问一遍:“怀孕的人,若现在就是死胎,等满了三个月才落,有什么风险?”
太医这才醒神,抛开王爷的子嗣,讨论紫容的身体,他便没有那么拘谨,只道:“伤身体是不可免的,但只要后期好好调理修养……”
陆质打断他,“如果现在落胎,对他是不是保险一些?”
太医微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
刚开始给紫容诊过脉的大夫不止他一个,几人一门心思,想的全是怎么保胎。
直到这时,太医才醒转过来,无论这事儿听起来有多荒唐,但豫王一直以来,在意的确实只有那个在孕期误食了红花的少年,而不是那个他们战战兢兢,生怕保不住就会被豫王迁怒的子嗣。
他从头到尾搞错了重点。
可即便是正室,徐太医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都没见过这样的。
太医整天伺候的都是这些权贵,即使心中大骇,脸上的表情却收的快极了,连同心神也收拢回来,连声道:“是……是这样。若是死胎,残留体内的话,便不免会有意外。以防万一,现在落胎,确实是对孕体最保险的做法。”
紫容白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陆质也曾侥幸觉得是怀孕的关系,里头那个在长大,便带的花妖容易疲倦。
然而刚才单独问过太医,却没得到什么好消息。
有可能是因为怀孕,但还有种情况,是紫容的身体被……被死胎拖得越来越弱,所以才嗜睡。
没人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全是可能、也许。
陆质在书房待了很长时间,这两天攒下来,桌上堆的公文已经很高了。他拿起一本,却迟迟没有换下一本。
真的不是不喜欢孩子,更别说是紫容生的。只是相较于那个也许真的没有缘分谋面的孩子,紫容才是他最忍受不了会有危险的人。
就为了一个孩子,紫容会疼、会病、会流血,陆质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要发疯。
他不想承认,这几天有时候看着紫容提起宝宝时候的笑模样,甚至会难以抑制地恨起那个突如其来霸占了紫容小腹、也给他带来生命危险的胎。
陆质在书房静坐,任凭脑中疯狂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奔涌。良久,他捏了捏眉心,起身时,又成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白天睡得多,这天晚上紫容的精神倒是很好。
下午他醒过来没多久,便等到了陆质处理完公文从书房出来。两个人没挪地方,就歪在床上,温存了好一阵。
晚上陆质去沐浴时,紫容披着被子在床中间坐着。
等陆质回来,他还是那个姿势,只不过低着头,正在拿一只手摸自己的肚子,眼睛也盯着肚子瞧。
从陆质的方向,可以看见紫容脸上的笑容,很温柔、很期待。
他生硬地移开目光,一言不发走到床边坐下擦干头发。
是紫容从后面靠过来,两只手里捧着一串铁环往陆质腿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