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下(46)
归墟魔族对中天境图谋已久,怎么会把宝都押在周家?
调养周蕣英的身体,帮助周家外戚坐大,是为培养一个全心归属于魔族的中天人皇,帮助归墟魔族暗度陈仓,在玄罗腹地筑造巢穴,可是这个计划有一难以弥补的弊端,那就是这样的人皇必与魔族理念相合,很难取得麒麟法印的认可,即便有偌大王朝在手,终究美中不足。
因此,非天尊开始物色第二个目标。
御崇钊身为御氏嫡血正统,论才能资历无不出色,且实力强大,背景雄厚,得御氏宗室全力支持,最重要的是他肖想皇权多年,权欲在心中根深蒂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是周家成事,御崇钊必为绊脚石,当斩草除根以全新皇权柄,便于魔族操控;若是周家事败,御崇钊势必趁机而反,当借刀杀人夺取麒麟法印,解放吞邪渊掀起中天大乱。
前者利益绵长,后者影响重大,无论哪种结果,魔族都是板上钉钉的赢家。因此,在发现重玄宫介入之后,非天尊果断放弃了周家,不惜抛出姬轻澜,以败退麻痹众人,只待重玄宫修士离开天圣都,立刻掀起宫闱内乱,血祭御氏全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到麒麟法印。
这一招双管齐下,非天尊把自己作为靶子,而心魔才是负责第二轮计划实施的真正底牌,甚至是白虎法印,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捧起暮残声的脸,用舌尖舔过颊边一道划痕:“今晚的烟花没能看到最后,等麒麟法印解封,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再看一场。”
暮残声面无表情:“去归墟看?”
“烟花之所以璀璨,正是因为有黑暗的衬托,如此岂不美哉?”
叶惊弦眼中盈满了笑意,语气里尽是期待,可是当他低下头时,只能看到洞穿自己胸膛的手臂。
白虎之力在体内流窜,这具由混元鼎修复的身躯终于再度崩溃,待血雾落地之后,站在暮残声面前的玄衣男子赫然是心魔本相。
琴遗音看着溅落在手上的血珠,唇角微勾:“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我自己说过的话,从未敢忘。”暮残声摇了摇头,“想拿法印,除非在我死后。”
琴遗音的笑容愈发温柔醉人:“为了这些不相干蝼蚁,你想死在我手里?”
“不。”暮残声注视着他的眼睛,“在我死前,一定会先杀了你,绝不叫你独自遗祸人间。”
下一刻,暴烈狂风平地而起,巨大如山岳的八尾白狐撑开了整座明辉楼,白虎法相与它合二为一,原本赤红的眼睛变作冷厉金眸,爪牙撕裂空间,钢鞭般的长尾破空落下,携惊雷万钧之势打向琴遗音!
手无寸铁又如何?妖兽以爪牙体魄为刃搏杀猎物,它本身就是绝无仅有的神兵利器!
“吼——”
八条狐尾绽开,磅礴妖气几乎化为实质,直冲九霄云天,被玄冥木影响心神的天圣都百姓们如梦惊醒,抬眼看到巨大的妖狐昂首呼啸,以为有妖魔袭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长街短巷一片兵荒马乱,别说是巡城士兵,就连御崇钊派往外城的黑甲军都为之震撼,立刻分出人手急速赶往皇宫,根本不敢在此时开杀夺城。
妖狐一声厉啸瞬传千里,惊动方圆十面纷纷警戒,更别说是置身宫城内的人们。
叶衡冲出议政厅的时候,妖狐与心魔的战场已经转移到半空,抬眼就能看到云天翻涌,妖魔相斗,城中原本隐匿形迹的玄冥木此刻都暴露出来,那些长有众生执相的人面树竟是无处不在,天圣都里的花草树木悉数为之取代,惊恐的人们四散奔逃,却发现无论逃到哪里,都能在树上看到自己的脸。
“邪魔来了!”
“天全黑了!”
“救命啊啊啊——”
宫城大乱,惊声连连,无数人蜂拥向宫门,却发现门外也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凡身在皇宫之内,无人能离开此地半步,外面回援的京卫禁军也不得进入。
糟糕!叶衡辨出战局是在明辉楼方向,顿时心道不妙,返身就要冲回去,却不料一道寒光迎面而来,若不是他退得快,这一下能斩掉他的头颅!
他连退七步,这才发现原本守在外面的黑甲精兵都已成了尸体,满身血污的独臂女子持戟而来,冷冷地看着自己。
议政厅在前往太庙的必经之路上,御飞虹不可避免地与黑甲精兵遭遇,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朝政内斗,只想以最快速度赶往太庙,故而在发现叶衡没有攻击意图时,哪怕心中存疑,心下也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要奔向太庙。
“殿下!”叶衡在背后叫住了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御飞虹脚步顿了顿,讥讽道:“你们趁机逼宫,魔族借势夺印,事已至此,可谓皆大欢喜了。”
叶衡双瞳骤缩,却在御飞虹拔足刹那猛地追上前,不由分说就去擒她肩膀。
御飞虹本就厌恨逆贼,见他纠缠想也不想地反手一戟,可惜叶衡到底不同于文官出身的周桢,这一下叫叶衡合掌架住,寒气自他掌心涌出,顷刻冻结了半截戟身。
“滚开!”御飞虹心急如焚,振臂碎裂了寒冰,猛地伏身一扫,转眼便与叶衡欺近,她本就善使长枪,用戟也显顺手,只可惜缺了一条手臂,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叶衡。
掌戟相抵刹那,御飞虹几乎声嘶力竭:“叶衡!你若是还有半分为人之心,现在就给我滚开,倘若让魔族拿到麒麟法印,整个天圣都都完了!”
“……正是因此,你不能去。”叶衡全力拖延御飞虹,即便双掌都被白虎之力撕裂,精血尽为戟尖所噬,他却始终一步不退。
眼见天上斗法激烈,御飞虹知道再不走就晚了,她狠狠一咬牙,将全身气力压在手上,长戟没入叶衡肩头,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殿下且慢——”
就在此刻,一道人影如旋风般刮了过来,却是先前在宫宴上唾骂逆贼的卢将军,在间不容发之际将叶衡撞开,自己抬起手中长刀架住了这逼命一戟。
御飞虹脸色微变:“卢将军你……”
她抬起头,只见数道人影紧随其后跟了过来,都是之前面对刀戟也宁死不屈的忠臣良将,反而是那几个谄媚服软之辈不见了踪影。
“你们……”
“殿下,且听老臣一言!”一名官员向她鞠躬行礼,“叶相并非是逆贼一党,我等被他带到这里后……”
原来,叶衡令黑甲精兵将他们带到议政厅签订效忠契约,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自然是无有不应,争先恐后地在纸上签了名,而这些忠君爱国之辈死也不愿,他们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却没想到殿内骤然落下数名暗影,将负责监管的二十个黑甲精兵尽数封喉。
他们都是叶家的死士,早早得了叶衡命令潜伏在此,只等忠奸最终分明之时猝然暴起,顷刻夺回了议政厅的主场,叶衡也将化灵散的解药交出,而那些刚刚签下契约的官员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被悉数打倒,已经人事不省。
逆转猝不及防,卢将军等人本已不敢轻信,直到叶衡拿出了御飞云亲笔密旨,上面加盖玉玺和帝王血印,做不得半点虚假。
御崇钊自以为能利用叶惊弦牵制叶衡,却忘了叶家即便子息单薄,仍是开国勋贵之后,别说是子息单薄,就算有朝一日香火断绝,总也是不负家国,不辱先祖。
他答应御崇钊,是因为了解对方为人,唯有御崇钊认为自己握住了他的命脉,才会将信任交付叶衡。
“……陛下知道周桢死后,御崇钊必反。”叶衡捂住肩上伤口,将密信交给御飞虹,“他也知道宗室不满自己已久,很可能全力支持御崇钊逼宫,与其千日防贼,不如永绝后患。”
“他……”御飞虹一目十行,她认得御飞云的字迹,可是看着信上条理明晰且狠辣果决的安排,却不敢相信这是出于弟弟之手。
御飞云这封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
他让叶衡假意投向御崇钊,帮助对方发动宫变,自己会将宗室要员和朝廷重臣安排在宴会上,以宫廷秘法记录所有,只等御崇钊发难之后作为罪证,也可借此机会辨明朝廷忠奸,拿捏把柄,收拢权力,等待事后来一场大清洗。
为此,他不惜赌上了爱妃和未出世的孩子,也赌上了至亲的皇姊。
“陛下交给您的麒麟玉戒是假,真正的信物已经由臣安排,派遣密使前去调动兵力,随时可以攻入皇城,将乱军一举拿下。”叶衡看着御飞虹渐渐浮上血色的眼睛,“至于宫城之内,老臣已经联合部署做下安排,将乱局控制在这一带,可惜……我们都没料到,魔族也在此时动手了。”
“既然如此……”御飞虹深吸一口气,她心里已经疼到麻木,反而愈加冷静,“尔等就不该拦我,速往太庙帮助飞云平乱,阻止魔族趁机夺印!”
叶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笃定地道:“只要你不去,御崇钊他们走不出太庙,魔族也得不到麒麟法印。”
御飞虹眉头紧皱:“他在太庙有何布置?”
“殿下……”叶衡目光落在那串染血的璎珞上,语气悲悯,“你认为,陛下待你如何?”
御飞虹微怔,她忽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手松开饮雪。
白虎之力瞬间抽离,带走体内剩余不多的生气,可是就在临界之时,生气流逝戛然而止,几近枯竭的气血竟有死灰复燃之态,一股微弱却绵长不绝的力量在经脉间游走,如同土石般沉默无声,又似大地般长存不灭。
在明辉楼里重伤濒死的时候,也是这种力量吊住了她性命,只是她那时候意识模糊,还以为是错觉。
“他……”
御飞虹低头看向那串挂在颈下的璎珞,那上面的黄玉沾了血,在周遭火光的映照下,那些血迹一点点渗了进去,仿佛蛰伏已久的凶兽舔舐了齿间余血,正要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