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又在跑路(48)
看来坐是坐不了了,他只有不省人事躺着的份。
这念头一闪而过,便瞬间失去所有力气,整个人向下坠去。
*
从前李怀安一旦昏迷,便爱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在赤余那几年,常梦到的是故乡故人。回到魏国后,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常梦到的就变成了赤余的那段痛苦回忆。
可这一回,他好像没有梦到任何东西。只隐隐约约觉得整个人泡在了一池水中,身上的衣裳黏着皮肤。
难受之余,还能感受到全身上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酸痛。
让他在昏迷中也不好过。
带着一身倦意醒来,睁眼便是一片黑暗。
身体朝一边蜷缩着,他分不清自己躺在何处,只觉得身下既不像冷硬的地面,也不像军营里硬板的床榻。
手指张开,触摸到的是柔软的衾被。
李怀安试着动了动身子,这才觉得全身上下都出了一层冷汗。贴身的衣裳被汗浸湿,黏在皮肤上。
缓缓坐起来。身上仍然酸痛。但比昏迷之前好了许多。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了一些东西。
这是个中原人的房间,而且还是有钱人的,陈设摆放皆略为奢侈。
李怀安拿不准自己的处境。几乎怀疑自己还在高烧中,脑子被烧糊涂了。
这还是延州城中吗?
他摸索着下床,光着脚找到烛台,用一旁的火折子点燃。
室内总算有了光亮,他举起烛台,走到窗边。正准备偷偷摸摸开窗看一看外面情况,便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打着灯笼,是那位军医。
走进来将一室烛台都点燃,朝他行礼道:“太上皇。”
李怀安转过身问道:“此为何处?”
“从前的延州镇使家中,开战之前,赤余在延州的官员已经逃走了,所以这房子空着。”
怪不得这里看起来不像民居。
“我昏迷了多久?”
军医犹豫片刻,答道:“三日了。”
李怀安差点没端稳烛台,忙问:“圣上呢?”
“陛下率军大破赤余,如今已收复了宪州。”
手中烛台倾斜,一滴烛蜡直直滴到他手上。李怀安被烫得一瑟缩,瞬间回过神来。
想了想宪州的位置便不安道:“这阵势,不打到关外誓不罢休了?”
军医没回话,另外禀告道:“大军已北进,延州已经没有大营了,陛下另拨了一千人驻守在此,护您安全。”
又是孤零零一人,李怀安有些失落,试探问道:“圣上还说过其他什么吗?比如说……什么时候派人来接我,或者让我醒了去找他?”
“陛下只说,”军医道,“让您好好养伤,不必挂念,等他战胜归来。”
李怀安沉默半晌,只一声叹息。
小兔崽子野心够大的,怕是要把赤余灭国才算战胜。等他归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初被逼着御驾亲征,上了战场后,却也没有半途退缩的道理。千万士兵都看着,若是皇帝都畏畏缩缩,这仗也别想打了。
他无可奈何,谁让李越刚好是当今圣上。
“那就听他的,再养几天伤。”李怀安走到桌边放下烛台,“你先退下吧。”
军医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这是京中给您的信。”
李怀安接过来拆开,是齐恪写给他的。
言辞谦和,但看得出来在变相抱怨。说善后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大臣都排着队想去凝华殿见他。如今要么他赶快回来,要么让李越赶快回来,不然他也要兜不住了。
“这丞相还挺能耐……”
李怀安一瞬间几乎想让齐恪来当皇帝,省得他和李越再劳心费神,还得搭上性命。
然而愿景终归是愿景,叔侄之中必得有一人回京。
他随口问道:“赤余摄政王还没被抓到?”
军医虽然是大夫,但也算半个士兵,对战况尤为清楚。
“没有,但赤余内部出了乱子。”
“什么乱子?”李怀安顿时来了兴趣。
“赤余皇帝两天前突然驾崩了。”军医说着忍不住笑了两声。
“驾崩?”他把信纸照原来的折痕叠回去,冷笑道,“这时机可真好,赤余还有心思打仗吗,不争着抢皇位?”
果然只要皇帝儿子多,麻烦也会跟着变多。别说皇子之间互相斗来斗去了,就连皇帝本人也不是那么安全。
病危?驾崩?谁知道是因为什么呢。
李怀安放下信纸,舒了一口气:“这仗不会再打太久,赤余也该降了。”
作者有话说:
纵观天下风云,还是魏国皇室最相亲相爱……战争结束之后应该就没剩下几章了_(:τ」∠)_
第55章
太上皇苏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前线,彼时李越正靠着树干打盹。他睡得不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意识立刻睁眼。以为是军情,却被告知太上皇在延州城醒了,身体无大恙。
四周火星点点,无数只火把静静燃烧着。他们先锋部队追击至一片树林,今夜没有扎营,大家都是露天席地暂作休息。
越往北天气越干燥,雪也早已经停了。李越背靠着粗糙的老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幸好他当初狠心没让皇叔跟来,不然一身伤何时好得了。
报信的士兵被他打发下去休息了,周围又只剩他一人。
夜已深,他本想再闭上眼休息一会儿,说不定还能入睡片刻,却再一次听见了脚步声。
这次的声音他异常熟悉,这段时间都听厌了,闭着眼沙哑道:“不去休息,来找朕做什么。”
贺迁原本放轻了脚步,被发现后索性正大光明走过去,在斜对面一棵树底下坐下。
他是老将军之子,又被流放到南疆五年,本不算御前红人。奈何圣上对他有知遇之恩,把他当做亲兵,这段时日打到哪儿都把他带着。
贺小将军一到军营便释放本性,何况又被战事磋磨了这些时日,对君臣之别看淡了许多。
也背靠着树干,曲起一条腿看向圣上。
“这几天交战四次,哪次没胜,但怎么你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
被圣上斜瞟一眼,贺迁立即坐直改了口:“臣困糊涂了,是陛下,陛下。”
李越没再和对方计较,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火把。他也又累又困,声音里透着疲惫。
“擒贼先擒王,现在一个王都没抓到,也就你开心得起来。”
“陛下想抓摄政王?”贺迁总算看清楚了圣上的心思,疑惑道,“老皇帝都死了,赤余朝中谁还愿意保他,您让他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李越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他看着跳动的红色火苗,半晌才道:“两天了,从皇帝驾崩到现在,他那群儿子有争出什么结果吗。要是放过摄政王,只会让他坐享渔翁之利。”
他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成人之美的。
贺小将军皱着眉,不自觉用右手之间卷着地上的野草,也出神了好一会儿。想来想去却愈发急躁,骂骂咧咧低声道:“我也是服了赤余那鬼地方,要啥啥没有,就怪人破事比谁都多。”
骂着骂着转头抬了抬下巴,来了好奇心:“诶,您说那摄政王到底长什么样,让老皇帝爱得三迷五道的。要是真抓到了,不如带回京城让百姓都开开眼界。专门打个铁笼子,和赤余小皇子关在一起,就放在城西集市口,过路的有事没事瞧上一瞧,不挺有乐子的吗?”
吧啦说了一通,倒把圣上的脾气念叨出来了,冷冷道:“那你倒是抓人啊,影子都没见着,你说个屁。”
“您别急,臣觉得还可以收个费,充实一下您和太上皇的私人金库。”贺迁一本正经地编着,“一次十文钱,京城南来北往这么多人,每个人瞧上一次,太上皇就可以多做几件新衣裳。等到没人看了,再把他们打入牢中问斩。”
李越捡了块小石子扔过去,不偏不倚打中贺迁的脑袋。
“朕要是指望你们,不如直接交出玉玺投降。”
贺小将军哎呦一声,也不敢揉脑袋,却听出了圣上的言下之意,试探着问道:“陛下有对策?”
李越又捡了一块石子,在指尖把玩。
“他赤余伙同魏国朝臣,想干涉我们的内政,我们也能干涉他们的。况且老皇帝生了这么多儿子,不试一下倒浪费了他老人家的生育能力。”
贺迁眼睛一亮,在宫里长大的人和他这种野大的确实不一样。
“行,那臣现在派人去?”
圣上又瞥他一眼:“要等你派的人到赤余,仗都打完了。”
随手扔下石子,站起身来:“朕早就派人去了,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
皇帝站着贺迁小将军便不敢舒舒服服坐着,立刻直起身来:“陛下英明神武……您这是要去哪儿?”
却只见圣上扬长而去,抛下一句:“去没你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
李越早在得知摄政王亲自带兵南下时便已经派人前去赤余了。老皇帝生了七个儿子,除开勒其尔,剩下六个都野心勃勃。
同中原以往的皇位之争没什么两样,有哥几个报团拥护一人的,也有单干的。总共分成了三派,且势均力敌。
然而这三派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摄政王。只要他们这位“母妃”再也回不来,剩下的对手便不算什么威胁。
李越派出去的人不仅受到几位皇子拉拢,就连朝臣也纷纷动摇。
刚刚驾崩的赤余老皇帝尤为热爱开疆拓土,只管打仗扩宽疆域,从不管打下来的国土要怎么治理。
穷兵黩武的后果便是中枢难以支撑地方运转,赤余百姓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好上许多,国库也没有充实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