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澜(33)
戚无行低声说:“你喜欢做小傻子,一直傻着也好,澜澜,我等你愿意醒过来。”
萧景澜闷闷地笑,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戚无行带着萧景澜去了逍遥谷。
他的断臂留在了褚家,算是为自己当年的疯狂赎罪。
鬼医和谷主很喜欢萧景澜,一个摸摸头,一个捏捏手,把小傻子照顾的很好。
戚无行看着萧景澜慢慢习惯了逍遥谷,便和谷主告别,要离开此处。
谷主一袭红衣在风中落了满身花瓣,面具后看不清悲喜的脸淡淡笑着:“你有事要做?”
戚无行摇摇头,沙哑着声音说:“澜澜不愿见我,他若清醒了,看见我,只会生气伤心。”
谷中摇着折扇,叹息:“俗人啊,总是一意孤行地觉着,这样对他最好。可凡人不过几十年日子可活,能守一天就赚一天,你这人怎么学不会赚便宜呢。”
戚无行小心翼翼地给小树苗浇水,他失了一臂,动作有些笨拙:“澜澜不愿见我。”
他喉咙里泛着苦涩的血气,浓烈的悲苦震颤着四肢百骸隐隐作痛。
他做错了太多事,太多事。
那些事是无法尽数弥补的伤口,那是他亲手一刀一刀在萧景澜身上划下的口子,血淋淋地疼着,或许一生都无法愈合。
可那时候,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是对的……
谷主从不勉强别人,他收起折扇翩然离开,留下轻飘飘的两个字:“随你。”
戚无行浇了花,用新摘的槐花煮了一碗甜汤,小心翼翼地放在萧景澜窗前,探头去看他的小傻子在干什么。
小傻子窝在床上,把自己团成很小很小的一团,咬着被子,喉咙里像是小兽低幼的哭鸣:“呜呜……”
戚无行慌了,急忙冲进去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起来,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澜澜……怎么了?是不是床太硬,被子不舒服,还是饿了……”
萧景澜红着眼眶,像个小孩子似的吧嗒吧嗒掉眼泪:“哥哥进宫了……不要哥哥走……”
他疯的一阵一阵的,神志不清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总是嘟嘟囔囔地说些过去的事。
戚无行轻轻拍打着萧景澜削瘦的脊背,轻声安抚:“不走……不走……”
萧景澜闭上眼睛,好像要睡了。
逍遥谷的日子过得比外面好,他最近长了点肉,嘴唇也丰润着有了些血色,乖乖软软的有些动人。
戚无行抿了抿干裂的唇。
他很久没尝过这么柔软的滋味了。
萧景澜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嘟囔:“戚无行……”
戚无行心头轻轻颤了一下,俯身凑近了听:“嗯……”
萧景澜软绵绵地梦呓:“不要打我……痛……”
戚无行心中苦涩地愧疚着,刚要安慰一下这个小笨蛋。
小笨蛋却委屈巴巴地继续低喃:“屁股痛……”
戚无行脑海中有东西轰隆一声炸响了,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那抓着这个小傻子去西北的慢慢长路,想起风沙拍打窗扇的时候,床榻上白嫩嫩的小屁股。
那么小,那么软,圆滚滚的屁股蛋,白的像枝头小小的槐花骨朵。
戚无行苦笑,沙哑着自言自语:“小傻子,我惦记你身子呢,也不知道害怕。”
萧景澜不害怕,他抱着戚无行的胳膊软绵绵地打着小呼噜。
那一天,戚无行没走成。
小傻子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害他只能贴着那具软绵绵热乎乎的身子,睁着眼睛熬到了天明。
逍遥谷是个不见人间的世外桃源,凡人们抢破头的那些金银玉器洒了一地无人要,每天被谷里的恶人们踩来踩去。
心事重重的谷主总是一个人站在山头望着北海,鬼医就天天侍弄他的药草和毒虫。
戚无行也闲下来,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伺候那个小傻子,小傻子很好伺候。
他不跑不闹,乖乖软软地每天看书画画,饿了就软绵绵地要饭吃,渴了就委屈巴巴地要水喝。
戚无行坐在石凳上替鬼医捣药,隔着落花和药草的香气,偷看那张清俊精致的小脸,专注地撅着小嘴的样子。
萧景澜抬起头,那双琉璃珠似的眼睛看着他,软绵绵地说:“屁股痛。”
逍遥谷里的座位都是随意劈砍出的石凳,小傻子那个嫩嫩的屁股坐久了,都会被硌出红印来。
戚无行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物件给萧景澜做个垫子。
逍遥谷里都是习武之人,睡觉都无须被褥,这里荒废太久,几百年前留下的那些绫罗绸缎早已腐朽不堪,没有涌出。
萧景澜委屈巴巴的,大眼睛说湿就湿,眼看着就要把自己委屈哭了。
戚无行僵硬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澜澜,那……坐我腿上好不好?”
萧景澜站起来,抱着他书就钻进了戚无行怀里,坐在男人结实粗大的腿上继续看书。
戚无行深深吸了口气,无法分辨是花香,还是萧景澜身上太香,他有点醉了,想亲亲唇边那个白嫩的小耳朵。
萧景澜看了会儿书。
鬼医拎着药篮走过来:“戚无行,你跟我去后山抓条蛇。”
戚无行脱下外套垫在石凳上,让萧景澜坐着,又摸了摸那个小脑瓜:“澜澜,我和前辈去后山,带野果回来给你做点心,好不好。”
萧景澜很乖很乖地用力点头:“做点心。”
他现在就像个小孩子,很好哄,什么都不知道。
戚无行拎着刀和鬼医进了深山。
萧景澜怔怔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路间,手中的笔滴了好几滴墨,他也没有发觉。
谷主靠着树懒洋洋地站着:“澜澜,好些了吗?”
萧景澜抬起头,有些惊慌失措地合上书:“谷主。”
谷主说:“这几日我总看你一个人发呆,便知道,你想起些什么了。”
萧景澜低下头,小声说:“谷主,我……我知道,我做错事了……”
谷主乐了:“你做错什么了?”
萧景澜轻声说:“我已痊愈,却一直……一直欺瞒你们……”
谷主摇头:“我们无所谓,你是在骗戚无行吧。”
萧景澜难过地攥紧了书页,喉咙里有些无助的哽咽:“我只是……若不这样,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留下……谷主……我该恨戚无行的……可我现在……我现在只想……”
只想被戚无行这样抱在怀里,白天,夜晚,凑在耳边说着亲昵的话,听那个沧桑低哑的声音,温柔地喊他澜澜。
他和戚无行之间,隔着那么多的恨,那么多的痛,几度别离生死,若非他傻了,他……怎么还有借口,骗戚无行留下。
“我只想让他留下……”
逍遥谷的风很轻很软,总是伴着淡淡的花香,让人有些如梦的恍惚。
谷主静静地听完萧景澜的话,却笑了:“小傻子,想把戚无行留下,装傻可不是最好的法子。”
萧景澜惶然无助地仰头看着谷主,眼眶微微有些红了。
谷主捏着折扇,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景澜清秀精致的小脸顿时红了,红的比树上的红果还要艳,他磕磕巴巴地说:“谷主……这……这……”
谷主笑吟吟地欺负孩子:“你若觉得没把握,去找鬼医要些药来,他那儿啊~什么都有。”
说完,摇着扇子走了,留下萧景澜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石头上,身下还垫着戚无行的衣服。
戚无行天黑才回来,给鬼医抓了一条毒蛇,两罐毒虫,还采了一些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药草。
鬼医回了他自己的住处,戚无行蹑手蹑脚地来到萧景澜住的房子外,却发现床上没有人。
他怔了怔,这么晚了,小傻子会跑去哪里?
鬼医把药筐扔地上,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却看到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这儿是逍遥谷,那个武功如鬼似神的死不老就住隔壁,他也不担心是歹人摸进来,随口问:“谁啊?”
萧景澜脸还红着,左脚拌右脚地踉跄着冲进来,磕磕巴巴地说:“前前前辈,我……我想找您要点药……就是那种……那种……”
鬼医看见这小红脸,几乎能从萧景澜脸上看出字来,他嗤笑了一声:“香魂膏,春情散,巫山丹,你要哪个?这儿还有一点孕水,施人喝了都能怀,也来点儿?”
就在戚无行急得快要把逍遥谷翻一遍的时候,他看到他的小傻子回来了。
萧景澜游魂似的慢慢走回来,看到他站在窗户外,居然吓得哆嗦了一下。
戚无行心口一疼,他留给萧景澜的伤太疼了,他的小傻子哪怕傻了,都依然怕他。
萧景澜左脚拌右脚地跑进屋里,连声都没敢和戚无行吭。
戚无行生怕小傻子摔着,硬着头皮跟进去,小心翼翼地护着:“澜澜,你去哪里了?”
萧景澜小脸红扑扑的,他抱着被子背对戚无行躺着,喉咙发紧,软绵绵地小声说:“我……我口渴……渴了……”
他怀里揣着一堆药,香香的,都是鬼医塞给他的,也不知道哪样怎么用。
孕水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喝下去了,前辈说……说弄点什么让戚无行喝下去,就好了。
可他没准备好这么快,今天太晚了,天……天都黑了,弄起来……今……今晚还怎么睡……
戚无行倒了杯温水给萧景澜,不知道他的小傻子今天怎么了。
水倒好了,萧景澜却不喝,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转过身去。”
戚无行不知所措地乖乖听话,背对着萧景澜站好。
萧景澜红着脸爬起来,也不知道拿出来的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双手握着就使劲儿往碗里倒,倒进去一堆香喷喷的东西。
萧景澜快哭了。
前辈……前辈骗他的吧……这么香的东西,怎么才能让戚无行喝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