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24)
作者有话说:好了,这就走上HE的康庄大道了。开坑前想了很久,要如何让大师这样的修行人去爱一个凡人,结论是,没有点特殊的原因是不可能的……==于是才有了“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设定。不过大师早晚有一天会明白,他拿参佛那套去爱人是不行的。爱不提拿起放下,不计前因后果,不和你讲什么道理。所以离大师真正完球还有四万字吧,科科。又及,存稿基本没有了,本周是二四六更新,其他时间不用等,啾啾哒。
第二十四章
欲海如镜,不起波澜。
僧人立在海上,宁静地望着眼前这方水镜——临水照影,他在海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片欲海从未像此刻这样顺服过,它敞开怀抱,接纳了他的影子,也接纳了他。
爱欲私情,红尘人间。
——来。
便在这一瞬间,僧人蓦然发现,他那门久久未能再得一线精进的功法,竟于这一瞬,晃摇欲动。
“……涌澜,天晚了,我们回去吧。”昙山压下心头异样,牵起身前闷头不语的人,并肩走回来路。
“大师,你本是一个方外清修之人,”一路无话,直至已能遥遥望见寺院山墙,边涌澜突停下脚步,放开僧人的手,开口说道,“如若有朝一日,你后悔了,哪怕现下进到这寺中就后悔了……”
以这位君侯不管不顾的脾气,僧人本以为他会说,如果你敢后悔,本侯定要提刀追杀你至海角天涯,却未想到,他只低声道了一句:“如若你后悔了,我也绝不会怪你。原本罪就在我,是我太贪心。”
有道人活一世,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潇洒自在——求不得是憾,求得了,却又有愧有疚。
槛内槛外,僧俗有别。几十年几十面,发乎情止乎礼,这才是最好的下场。
待到真于不知何时将佛子拖入红尘,那伸手的人,却又觉得心口闷痛,方知恣情纵欲,罪在何处——便是有罪同承,他也觉得对不起他。
“…………”
昙山是个生来冷清的性情,不擅吐露心意,也不擅劝慰之言,半晌无语,再开口时,话意仍是清淡,语气中却带了深的、沉的温度,便如数九隆冬,端一碗热汤在手,指尖尚未暖起,入手的重量已熨帖心肺。
僧人抬起手,抚过身前人轻抿的唇,对他说:“涌澜,笑一笑。”
这人世间总是有喜有忧,有人笑,就有人哭——位高权重,荣华等身的西南王,恐怕是眼下这人世间最愁苦的一个,愁得几乎要流出两行老泪。
他本自诩天生贵胄,手握精兵数万,夏春秋有求于他,“仙师”本事再好,也多少要看他的眼色行事——但经此一役,生死关卡走了一遭,这位脑子不清楚的老王爷才看明白,在真正的佛魔手段、妖神之事面前,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夏春秋带他从不知哪处的深山中走出来,迎上四处搜寻他的兵马,老王爷才找回一点底气,却再不敢对老僧有半句忤逆,一口一个“仙师受惊了”,恭恭敬敬地命人送仙师回府洗漱歇息,自己却火烧屁股一样回了王府,脸都不及擦一把,便急急召了心腹谋士关门密谈,共商脱罪大计。
主上昏庸,谋士也不是什么有能之辈,说来说去,只道今上如若问起这事,只推到“被妖人所惑”上便算了。
西南王再昏庸,也觉得这说辞搪塞不过去,正自皱眉苦思,又听另一谋士道:“又或说有山贼作乱——王爷调兵围剿山贼,不仅无过,而且有功啊!”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老王爷摆摆手,也觉得这法子有可行之处,“只是这说法总要抓些山贼交差……哪里来的山贼?”
“王爷治下封地万顷,总有些无亲无故的流民乞丐……”谋士附耳过去说了几句,便定下了一个漏洞百出,却也没什么更好法子的计策。
夏春秋在府中闭门不出两日,细细推算昙山和挽江侯的去处——他所习得的推演之术不如昙山精湛,但一个大致去向还是推得出的——这两人竟未往京城方向而行,看那方向,倒像去了峨眉山中。
老僧也曾以附识之法操控鸟兽往那方向寻了寻,自是寻不到什么,倒是见到王府戍卫四下抓些街头流乞,不知在搞什么事端,却也无心去管,量那老王爷也翻不出天去。
两日之后,老僧去王府面见西南王,刚迈进正厅,便见这老王爷正在怒发冲冠地骂人:“本王让你抓人,抓的是那些死了也没人管的乞丐!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人哪处像个叫花子!”
他骂完了奴才,又竟以亲王之尊,向厅中另一位站着的青年男子赔笑问道:“这位小公子,你是何处人士?家在哪里?本王这就命人送你好生回去,都是一场误会。”
只见厅中那两个人,一跪一站,跪着不敢出声的是抓错了人的王府戍卫,站着的那位年轻公子,倒确实不像什么乞丐——他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有些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但那衣服即便脏污破损了,也看一眼便知不是普通的料子。再看这人的脸,亦是蓬头垢面不掩面如冠玉的姿容,一双桃花眼本应是个不笑也带笑的情态,可惜此时双目无神,口中含混低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王爷且先息怒,来喝口茶。”
老僧面上突浮起一个笑,劝了西南王一句,又和蔼地问那跪着打摆子的戍卫道:“莫怕,这人你是从哪儿抓来的?为何要抓他?”
“王、王爷……这人真的是个乞丐!”戍卫也知不分辩几句,自己不晓得要挨多少板子,忙趁机为自己伸冤,“我们就是见有个破庙里窝了好多乞丐,便一起抓了来……天黑没看得太清楚,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那你看清楚了还不放人!带回来干什么!”
“王爷,这人是个疯的,问什么都不说,只会胡言乱语,赶他都不走……”戍卫心中叫屈,只道他们后来也觉得这人恐怕不是个乞丐,也不知怎么就流落到了那间破庙里,和一帮臭气熏天的叫花子睡在了一处。只是无论怎么问,那人都只说什么“千年”、“做梦”,根本问不出他叫什么,家住在哪儿,抱着凑数交差的心思带了回来,却没想到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千年一场大梦……”
似是在佐证戍卫并未扯谎,那呆呆站着的年轻男子,口中言语突然高了几分,却来来回回说不出别的,反复只得一句:——千年一场大梦。
“这位小公子……”夏春秋走前几步,站到那青年男子身前,语气慈爱地问他,“孩子,你梦到了什么,怎么就梦了一千年?”
“一千年……不止一千年……”那人浑浑噩噩地望着老僧,口中言语仿佛哀泣,双眼却干涸得如同两口枯井,“梦……不是梦……不能是梦……
阿怜……”
“阿怜又是谁?”
“……是梦……阿怜是梦……千年一场大梦……”
老僧问了两句,也知道西南王为何愿意赔个笑脸问话了——他也是没办法,跟一个疯子生气没什么用,只能哄。
“老衲早便说过,王爷真是个有福之人,”夏春秋不再多问什么,却转向西南王笑道,“你本是洪福齐天之人,可真要断了成仙之念?”
“…………”西南王已亲眼见过这世间真有仙法、有妖神,且都是真真正正上过天的人了,如何能断了寻仙得道、长生不死的妄念?可他又怕,怕这位“仙师”,怕那些远非凡人能够掌控的异事,他哪里敢再信他!
“老衲看你的命格,至多还有七、八年的寿数,”夏春秋眼见他面上挣扎之色,又含笑问道,“你可真愿老死在这人间?”
“王爷,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曾让你派人四处寻访,只为找一找,二十六年前你治下遭灾的所在,有没有像我那徒儿一般,得入仙境而返之人。”
西南王不答话,老僧便顾自说了下去:“二十六年前,渝城突遭雷劫,死的人不多,你怕是忘了——城中有一富户姓孟,半夜突有天雷劈中了他的宅邸,劈死了两个守夜的丫鬟,而他的长子,却自此不知所踪。”
“…………”
“哦,看你的神色,怕是真忘了——也是,孟家纵然豪富一方,也不敢哭闹到王爷眼前来。不过当年孟家可是在满城贴满了告示寻人,哪怕只能提供一个线索,也肯赏银百两。可惜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仙师,难道……”
“王爷若信不过我,自可让人取了孟家报官留下的卷宗来比对。卷宗中夹了那份寻人告示,上面的画像,可是绘得惟妙惟肖。”
“这位小公子,你可姓孟?”
老僧问了那仍喃喃胡言的青年男子一句,得不着答案也不在意,转头向跪在地上,支着耳朵听得入神,连害怕都忘了的戍卫道:“便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多带些人手,走一趟渝州,”夏春秋含笑吩咐他,“记得一定要把孟老爷和孟夫人一并请来,宅中上了年纪的家仆,邻里久居渝城的老者也都一并请来,请不来就绑来——别忘了跟他们说,是喜事:王爷为他们把失踪了二十六年的公子找回来了,便让他们来认个亲吧。”
“二十六年前……这……他这看着有没有二十岁……”
老王爷绕着那疯了的人转了两圈,目瞪口呆地指着他,手指头都抖起来。
“孟公子失踪那年正是二十岁,”夏春秋颔首笑道,“二十六年过去了,他回了这人间,却仍是画像上的容貌,我才一眼便认了出来——王爷,仙境是真的,去了仙境便能长生不老也是真的,如今你可信了?”
“我,我从未不信仙师……”
“罢了,你信不信都无妨,”夏春秋微微抬首望着东北方向,入目虽只得西南王府的厅堂,他却似看到了千层宫阙,金銮碧瓦,“待人带到了,认过了亲,你我便携孟家老小一同去京城走一趟吧。”
“去……去……”西南王再糊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
“天下之主,人间帝王,”夏春秋转头看着他,语气和蔼地问道,“长安印已落入他人之手,我不去找今上做主,找你有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