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辑之归来辞(6)
“累就早点离开这个位置,本王若是看着你被这个位置活生生磨掉,你猜本王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心疼呢?”楚河神色有些暧昧的看着傅当归。
暖色的火烧云映在傅当归眼中,他侧头望着天,“本就是个人吃人的朝廷,我只想让自己不被改变,而并非是要改变他人。”
楚河眸光如墨色一般深沉,并未怪罪傅当归的失礼。
他骨节分明如同是翠竹一般的手指,微微颤动,“你本就是个不会武的书生,要说让你死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死有何憾?下官只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这浑浊的泥潭,总要率先注入一汪清泉。”傅当归身姿傲然,眼神坚定。
这是第一次,二人如此平和的谈话,没有愤怒,没有阶级,没有鸿沟。
傅当归手上扇着折扇,一股书墨卷气传入楚河鼻尖,他轻微汲取而后贪婪深吸,眼前的人好像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楚河回忆起初见这书生的模样,他琉璃般通透的眸子,青松般坚定的身影,分明柔弱却又无比强大。
二人无话,心思各异沉默许久。
“王爷,西郊破庙到了。”马车停顿,小枫的话语,扯破了平静。
周围一阵阵悠扬的知了叫声,火烧云散尽,天空自由幽蓝与边上的一丝天光。
郊外林子较多,破庙又在马车道进去好一段距离,只能留下车夫等候。
虎子拿着车上的蟒纹方木灯笼,林子有些晦暗,灯光也显得那么无力。
小枫值得也点了一盏灯笼与虎子二人左右一边,给傅当归和楚河引路。
二人并行,楚河的手若有若无的刮蹭傅当归,只觉得他的手素净带着一股寒玉的冷气,尽管他看起来开朗平和,但却比想象之中更难接近。
虽已经有了交心之谈,但楚河并未觉得自己与傅当归拉进了距离,只是手边那恍惚获得又失去的失落骚动感觉,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思。
林子里面的山路凹凸石头颇多,傅当归一个不经意踩中了尖石。
只觉得交心一疼,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楚河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傅当归的手,将他抱住。
也算是得了心思,楚河脸上展现了孩童般纯净的笑容,傅当归脸颊与耳根子泛着红晕。
他忙支起身子,跟楚河道谢,往后退了一步,断了与楚河并行的不礼行为。
楚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有些生气的甩了甩衣袖。
虎子有些惊讶的瞟过二人的动作,心道难道二人真有什么了?
相对来说小枫便要沉稳得多,虽说王爷好男风这京城人尽皆知,但是有件事还真如小虎所说一般,这个傅大人的确是这么多年来,王爷最为迁就的一个。
总之是各有各想,很快就到了那西郊破庙前边,率先迎接他们几人的并非是人,而是一阵阵十分刺激的恶臭味道,比起义庄里边的更为浓重。
傅当归瞧见点着灯笼的京兆衙役与正在验尸的柳誉年的时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走上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这般问着,他的眼神移到了那破烂门板与凳子上放置着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尸身周身沾满了杂草与泥土,些许乳白色的蛆虫正在卖力的扭动身躯,周围飞扬的蚊虫更是猖狂,就算是柳誉年点了熏香也无济于事。
第十章 酒鬼老赖
柳誉年紧拧眉头,双手抬着,看着傅当归道:“尸体刚刚从土里挖出来,尸身损坏严重,还没开始检验。”
傅当归的眼神移到了柳誉年捏成拳头抬首的双手前,不太明了他要做什么。
却听得那西郊破庙门口传来一阵低声哄闹的说话声音,他抬眼望去看到了是一群乞丐,其中有大有小,有老有少,还有几张较为熟悉的面孔。
周围的腐臭气息,让楚河的脚步在远处定住,他的眼神却未曾从傅当归身上移开半步。
此刻傅当归已经身处腐臭气味中央许久,一开始还能够勉强压制住的恶心之感,一下子就涌上喉咙。
他抬手用折扇做了个遮掩,却被细心的柳誉年发现了。
“大人,属下的左右手分别是姜片和甘草,含在舌下都有着防避腐臭腥味的作用。”柳誉年打开了之前紧握上抬的双拳。
傅当归抬手去了一片甘草含在舌下,点了点头,“给他们也送上几片吧。”
这般他的眼神便是指向了楚河几人所在,柳誉年得令受命,朝着楚河所在行去。
“王爷,这是大人让属下拿来的趋避气味的东西,只要含在舌下,就能相对使着气味减轻。”柳誉年身子低了半分,青灰色的衣衫有些坠地。
小枫得了楚河的眼色,便从柳誉年手上取了两片甘草含住,便是不住停留的走到了傅当归所在的地方。
虎子倒也来了劲,瞧着柳誉年道:“柳师爷,这东西真当这么神奇?”
“神奇与否,试验一下便行,不过我道觉得这姜片的效果更好。”柳誉年看着虎子,不靠谱的笑着。
此番虎子拧了拧眉,周围的腐臭气味实在是难闻,少爷都走上前了,自己却被迫留在此处。
这般想着,心头来了劲,从柳誉年手上抓了两片姜片放在舌下。
起初感觉还不浓烈,过了一会儿虎子的脸泛着红,嘴里呼着辣气,说话也吞吞吐吐,“柳师爷……这东西的确有效,只是味道未免太过辛辣了吧。”
柳誉年自是知道山下湖属南方,那片的人都不喜辛辣,于是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抬手拍了怕虎子,“你这书童,怎的一点防备之心都未曾有?”
“哎……这般又怎么能护得他的周全呢?”他的声音压低极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得一般。
柳誉年眼眸暗淡却透出一束光,映出那人的面容,第一次相见,他刚正不正,与众不同的模样让他敬佩,只是这样的人,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又能活的了多久?
“啊!柳师爷,你说什么?“虎子呼着气愣头愣头的问着。
他脸上露出笑,“没事,我只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下次可别选姜。”
话罢,他迈步向前,走到了那腐烂尸身的边上,“三名死者,这便是梁生的尸体。”
“听虎子说,这梁生姐姐的发钗残件也在此处寻到?”傅当归拇指摩擦着折扇玉柄。
柳誉年眼神若有若无的略过楚河,“京城朱雀主街有一处手作仿,叫做巧手阁,此处发饰每份都会印上标识,梁生姐姐的发饰就是从此处购得。”
“另外,属下派出的衙役回报,梁生姐姐的发钗是采用山下湖珍珠所制,是一款珍珠步摇。”
“不对,梁生与梁生姐姐都出于梨园,温饱都成问题,那里来的银钱购买如此珍贵的珍珠步摇。”傅当归右手执着玉扇柄拍了一下左手,一声轻响。
此刻楚河的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眸中神色渐沉,“梁生曾伺候过本王,之后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还是王爷懂得审时度势,如此珍珠步摇如何得来就得知了,那步摇残件,是否只剩下一颗珍珠都未曾剩下?”傅当归眼神略过楚河。
楚河面上怒气难掩,终是抬手抚了抚袖子,未曾开口责怪。
“山下湖产的中等大小与末等大小的珍珠,一共约三十六枚,内中有孔,是难得的粉珍珠。”柳誉年如实汇报。
柳誉年眼神移到了破庙前看热闹的乞丐群中,“另外,尸身是他们之中的人掩埋的。”
傅当归轻点头,抬脚缓步走到了那些乞丐的身前,“可否再说一次,今日所吟唱的歌谣。”
乞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悄悄话,也不知是谁起了话头,大声来了这个一句,“是,今日给我们赏钱的贵人!”
“都停下,散去。”破庙里出了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而后乞丐们便是退散开来。
他抬脚走进破庙,破庙之中虽是破烂了点,但却收拾的还算妥当,傅当归的眼神很毒,一下就看中了其中一个乞丐。
那乞丐身上虽是穿着破衣烂衫,黑发凌乱但气场颇为强劲,周围的乞丐眼神都若有若无的看着他。
想来刚刚说话命令这些乞丐的就是此人了。
“在下傅当归,不知如何称呼先生?”傅当归双手执扇扶手作礼问道。
那人挺直了背脊,声音有些莽,但是十分的有气势,“叫云山就好。”
“您就是新上任的傅大人?”云山眼神透着光亮,望着傅当归一点未曾表现出害怕。
他心中暗暗吃惊,看来这乞丐也不是个等闲之辈,抬手捏了捏玉扇柄道:“如此看来云山兄是知道我一定会来?”
“歌谣传遍整个京城,又怎么会引不来你?”云山并未起身,还是坐在那烂板凳之上。
楚河却好似感受到了一丝危机一般,走到了傅当归身前,“你眼前的可是楚王与京兆尹。”
“那又如何?”云山不紧不慢的够着紫砂茶壶茶嘴,喝着里面的茶水,淡淡然道。
“好一个藐视他人的乞丐!小枫。”楚河捏了捏拳头,面色阴冷。
云山却朗声一笑,“我引你们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把我所知道的传达给你们,老赖……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他一声唤,那破庙佛像后边,走出个满脸疮疤的老头,黑白交织的头发用布带扎着,他眼神有些迷离,身上一股酒气。
这老头应该就是云山口中唤的老赖,他的腰间别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葫芦。
第十一章 人心不古
傅当归看着眼前的一幕,正应了那句歌谣,三月三,人兽换,红鼠现,偷条老狗换酒钱。
“咳咳咳,说是可以说啦,只是老赖我还有个条件。”那老头杵着手上磨得发亮的棍子,醉醺醺走到了云山的面前。
云山点头,明亮的眼神毫不畏惧的看着楚河与傅当归,“只要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便是可以知道真相。”
“是何条件?”傅当归小心询问,内心斟酌。
老赖干咳了两声,打开那酒葫芦,又喝了一口酒道:“老赖我不知这尸体是案件死者,于是草草掩埋。”
傅当归当机立断,毕竟一次尸检已经过了,这二次柳誉年也正在进行,加上这老赖又知道部分真相,“明了,你大可说说你所见所闻。”
时间倒退回了到梁生死的那一个晚上。
正执初夏,月色明亮,老赖天生是个酒鬼,别看他喝得半醉不醒,但有时候并非是真醉。
那老赖喝的忘了时间,到了半夜才从朱雀主街的花楼边上离开,本明了这白虎主街已经过了关门的时候,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朝着那边走。
月色朦胧洒落大地,他摇摇晃晃的行到了白虎主街,却看到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躲在柳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