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冷千山(88)
柳十七立时不忿:“但他……”
闻笛不语,出手快如闪电封住盛天涯周身大穴,又卸掉他的下巴,令他无法开口,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才道:“回去找郁徵,还有沈白凤,让他们主持公道——虽然我也不想如此,但目前状况,只有这样才……”
他话音未落,盛天涯本该动弹不得的双手却忽然一动!
“笛哥小心!”柳十七尽收眼底,在他翻手向上直扑闻笛小腹时扑过去,本能地运气,一掌击向盛天涯百会穴——
远处,夏夜的上弦月从山间露出一个尖,清辉映照镇子的模糊灯火,静谧而平淡。
高台上变故顿起。
柳十七的低吼还回荡未散,一掌平直而出,同时他单手抓住闻笛肩膀往后一拖。
掌上没有一点花哨动作,却因关心则乱用了十分力道。六阳真气迸发而出,电光石火地击去,霎时便震碎了盛天涯颅骨!
他来不及抬起的手指微动,旋即软绵绵地坠下。
七孔流血,几乎立刻就没了呼吸。
……却是至死都没看一眼《碧落天书》的庐山真面目。
柳十七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面前闻笛还未回过神,而盛天涯片刻后便断了气。他刚要说话,却见盛天涯一直藏在背后的手这才随他轰然倒地现于面前。
“这……我……我不是故意——”他慌忙解释,生怕闻笛觉得他不顾全大局。
闻笛细长的丹凤眼眯起,不理会柳十七说了什么,一撩衣摆蹲在盛天涯边上,低头检查起了他的尸身——他在那一瞬间什么也没想,也无所谓柳十七的对错,他自是希望柳十七最好得证清白,但如今这样,却只能顺其自然。
他拂过盛天涯一条胳膊,忽地感觉指尖刺痛。抬起手来,闻笛借着月光注视那点血迹,又低下头,仔细打量盛天涯掌心碎掉的物事。
“这好像……好像……”闻笛伏低了身子,“有点儿像,蛊虫?死了吗,但是他把这东西藏在身上做什么?”
柳十七先没反应,困惑地揉了揉手腕,后在闻笛提到“藏在身上”后,忽地记起了方才盛天涯说过的话,前因后果叠在一起,他想到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声音几乎变了调:
“……封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小标题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奇遇名字,刚好也应和了师伯的名,很好(。
说起来严格来讲这一篇并不是大BOSS死在主角手上,但是到后面小柳原本也成了旁观者而不是主要参与者,就……还行吧。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莫失莫忘
三里之外,月色普照,山景在入夜后变得诡谲。
封听云好不容易追上了解行舟的脚步,他拂开一条柳枝,正是淮水溪边。正欲上前,忽地瞥见一个人影,封听云皱着眉思量片刻,又停下了。
一条小舟停在渡口,宫千影靠岸而立手中拿着什么,见解行舟来,仓皇地往怀中一收:“我师父人呢?”
“谁知道。”解行舟无所谓道,声音有些低,像累坏了一般。
宫千影和他一向不睦,如今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也懒得问怎么回事。这人莫名其妙地对盛天涯好似死心塌地,却又分明随时有自己的盘算,那样子让宫千影又警惕又好奇,连带着这情绪也令自己厌恶。
他抬头望了望月色,道:“算着时间,玄黄也差不多快来了。他武功不好,这些乱七八糟准备后路的事倒做得顺手。”
解行舟轻哼一声,缓道:“他可比你有用多了。”
宫千影不恼,径直忽略了他这句话,摇了摇手中折扇,“哗”地一声收起来杵在掌心:“师父到时候解决那群中原侠士,真能复兴拜月么?”
“你听着并不相信他做得到。”解行舟沉声道。
宫千影笑道:“哈,你信么?他又不是有通天本事,何况如今……这些年我看在眼里,只是不说。师父执念太深,迟早为自己所害,他一心想的不过与王乾安对着干,王乾安说不要,他偏去做,日子长了,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解行舟不做评价,只道:“可你也至始至终跟着他。”
听了这话,宫千影沉默片刻,道:“我父母早不知所终,望月岛回不去,师父待我不薄,跟着他也没坏处。人活于世,总要找一条出路,遑论正邪,舒坦了就行。”
解行舟嘲道:“不恨他利用你么?”
宫千影道:“恨?我恨他也罢,不恨也罢,终究对他无可奈何。左右这条命早就拿捏在他手里,要利用便利用,就算现在死了,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这话倒是大出解行舟的意料,洒脱得不像他认识的宫千影。他与对方相处数日,又毕竟年少相识,如今难得清静,和和气气地说几句话,解行舟略一思忖,想着左右没事,宫千影这样怕不是心里揣着秘密。
“你说咎由自取,是指与封听云……”提到那名字时,解行舟有一刻迟疑,旋即又泰然自若道,“难道这么多年,不曾后悔吗?”
“后悔?”宫千影眉梢一挑,眼角斜斜地吊起,“我宫千影犯的错都担得起,从不会说一句悔恨。就算我对不起封听云,除了他,旁人也没资格指责什么。若他还想要我的命,尽管来拿,我没有半句废言便是。”
可宫千影当真知道因那引魂蛊,封听云是万万取不得他的性命,这话着实托大了。思及此,解行舟嗤笑一声,却不答。
淮水潺潺,随风偶有波涛翻涌之声,衬得四野愈发安静。
宫千影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流水,低声仿若自言自语道:“再说了,他也不稀罕我一条烂命。可我至少仍对他……罢了,你又要说我不可信,是吧?”
“过了今晚,我会离开盛天涯。”解行舟答非所问道,“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
宫千影道:“你回望月岛吗?”
树后面的封听云全身都隐于夜色,心却为这个问题高高地吊起来。
他半晌没等来解行舟的回答,不知该不该出去时,解行舟才轻声道:“怕他不原谅我,就不知道自己也想不想回去……总归不太想吧,我也伤他心了。”
后头宫千影说了句什么嘲讽话,封听云再听不清。
他满心都酸涩起来,像一只没成熟的橘子,因解行舟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仿佛被一只手捏了下,连呼吸都困难。他信誓旦旦地答应伊春秋,要把行舟带回去,但眼下解行舟就在不远处,出去就能喊住,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没有伤心吗,还是说师哥原谅你,跟我回去?
解行舟那么倔的一个人,这些话好像都没用。
封听云突然沮丧了,他站在那棵柳树后面,进退不得,被困在一方牢笼似的,又像陷入了举步维艰的棋局,怎么走下一着都是错。
他正胡思乱想,注意力却仍旧集中。封听云常年修琴艺,以弦音入剑法,故而耳力极好,在下一刻那声咳嗽传入耳中时,他忽然全身一痛——说不出来的感觉,像心口被剜了一刀,痛却极短,须臾就没有感觉,甚至让人怀疑是个错觉。
封听云脑内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从柳树后跑出来。
“行舟?!”
险些破音的话,那人浑身一抖,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
淮水畔,小舟尚在,封听云那颗被高高吊起的心猛然坠地,他见解行舟没事,刚要松一口气,宫千影突然跪了下去。
他蜷缩起来,拧着心口的衣裳,喉咙间发出“咯咯”的骇人声响,全无平日里端起的架子,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解行舟也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一般抓住宫千影的手,想把他扶起来,却反被宫千影抓住胳膊,死死地掐进肉里。他吃痛,短促地发出一声叫喊,扭过头去,想喊封听云上来看看,刚喊出一个“师哥”,却像被扼住了喉咙。
封听云大吃一惊,连忙三两步向前去揽过了解行舟的肩膀,想支撑他站定。
月光清明,封听云只瞥一眼地上宫千影的面色,突然连动作都停滞——
宫千影显然还有知觉,见到封听云,眼中先是愕然,紧接着被痛苦吞没,手在地上胡乱地抓,指甲缝里全是泥土,直到抠破了皮肤血管,满是鲜血,都停不下来。
而解行舟仿佛也受他的痛苦影响,捂着心口半跪在地,埋着头不说话,唇齿间溢出一声一声破碎呻|吟,极为难耐。
封听云单手抱住解行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稍加缓解,另一边却低头查看起了宫千影。他眉心紧锁,直觉事发突然,不会这么简单,伸手直往宫千影脸上扇了两个巴掌:“你怎么了?还能听见我说话?”
只是这变故来得太过迅猛,宫千影上一刻还在手脚乱动地挣扎,逐渐失去力气一般,旋即七孔流血,惨烈无比!
“宫千影?宫千影!”封听云又拍拍他脸颊,手掌染上血污,却毫不自知。
那人濒死,但仍有一丝力气。
他嘴唇开合,似乎想说话,但吐出的只是接不上来的呼气,印堂、眼底一片乌黑蔓延极快,整张脸都衰败了,像中毒的征兆。
封听云不通医理,眼下自行调匀呼吸镇静下来。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握住宫千影手腕,试探性地输入一股真气,他们的武学本是师出同门,此刻真气入经脉,却毫无反应,仿佛探入一片死地。
“这……”封听云脑中霎时空白,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水月宫方向,可夜幕低垂,云霞淹没进山坳后,那边的轮廓也尽入薄暮中。
突然有什么滑腻地挤进了他的掌心,封听云一个激灵,连忙低头看去。
宫千影似乎毫无知觉了,但仍想要去握他的手,他一手的血,又裹着泥土,看上去肮脏不堪。他眼睛还睁着,嘴唇微张,却是快要没气息了。
连句话都说不出,还执着地凝望他的方向。
可他分明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他和封听云之间,只余下的一点温暖也早消失殆尽了。
掌心还残留宫千影的血,封听云顿觉一阵恶心,倏地甩开他,反手搂过解行舟,摇晃肩膀,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我没大事……”解行舟虚浮道,额头抵着他的肩,“他怎样了?”
“应是中毒了。”封听云斟酌道,又伸手探了探宫千影呼吸。
那一丝微弱的温热气息只在他手指上停顿片刻,立刻被夜风吹冷,他为之一愣。身畔解行舟突然一声惊喘,唤回了封听云理智,他心情复杂道:“现在死了。”
解行舟低笑一声,重复道:“死了。”
封听云满心都是他方才的异常,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他半直起身,想要把解行舟扶起来:“你没事就好——跟我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说得强硬无比,去牵解行舟的手,被他猛地抓住。
那力道前所未有的大,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攥进骨血里一般,封听云吃痛道:“做什么!”目光落在宫千影尸身,他突然如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