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强推)(183)
崔不去如是说道,顺着萧履的相请手势,在他对面坐下,伸手端起面前刚刚斟得七八分满的茶杯,举杯轻嗅,不吝夸奖。
“好茶。”
萧履双目笑意盈然:“是好茶,我特地从南边带来的呢,就知道你会喜欢。”
他三番几次陷崔不去于死地,见面时却言笑晏晏,毫无隔阂生疏。
不知情的,还当两人真是关系匪浅的老朋友。
秦妙语很担心崔不去被这种温情脉脉的言语所迷惑,当真喝下这杯茶。
但事实证明她小看了对方。
崔不去反手把茶水往身旁一浇。
“以茶代酒,敬这些年被萧楼主坑死的人,希望他们九泉之下,不要瞑目,冤有头,债有主,早日上来找你报仇。”
秦妙语差点笑出声,好悬忍住。
她偷瞄长孙菩提一眼,这位左月副使形同入定,木头人杵着,仿佛没听见二人的对话。
崔不去咳嗽道:“萧楼主知道,我身体素来不好,不耐寒风久坐,我们开门见山吧。”
萧履笑道:“抱歉,谁让你总被折腾,也还有一口气在,差点让我忘了你也是个重病之人。”
崔不去:“雁荡山庄林氏一家满门五十余口之死,你知道了?”
萧履:“知道了。”
崔不去:“我让宁舍我给你捎话,你也收到了?”
萧履:“收到了。”
崔不去几不可见皱了一下眉头,又道:“但我看萧楼主今日的态度,不像是要合作。”
萧履一口一口慢慢喝完手里的茶。
“林雍是云海十三楼的人没错,但他现在已经落入你们之手,想必也吐露了不少消息,不管雁荡山庄是被谁所灭,我都没有必要护着,你以为呢?”
崔不去:“萧楼主想谋万世基业,按理说,不该说出如此短见的话才对。”
萧履笑道:“那我应该说什么?”
不对劲的感觉又一次涌上来。
从刚刚一问一答开始,崔不去就觉得萧履的态度很诡异。
他与云海十三楼,本来的确是不死不休,但在突厥人的威胁下,既然大家都有共同敌人,也未必不能先合作一次。
但萧履的神色——
崔不去蓦地想到一种可能性:“你与突厥人合作了?!”
……
凤霄正在往城北秦|王府走。
他心不在焉,琢磨崔不去是否会将那把扇子丢掉。
想至此,嘴角不由一抹笑意。
应该是不会的,他太了解姓崔的了。
这人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还不是拜倒在他的美色之下,难以自持。
将手中的神仙膏抛上去又落入手心,凤霄轻轻哼了一声。
装模作样!
然后,前面出现了一人。
此人站在他前方不远处。
不随人流往北或往南,对方静静伫立其间,望向凤霄。
明明一动未动,周围百姓却无人斥责,睁眼瞎似的,像根本未曾看见此人存在。
于闹市之中隐藏自己的气息,非绝顶高手不能办到。
凤霄停住脚步,微微眯眼。
他蓦地纵身而起,掠向最近的屋顶,又几个起落,循着屋顶一路往北,最终来到一处无人小巷。
站定回首,那人果然是冲着他来的,对方一直紧紧缀在后面,悄无声息。
“来者何人?”
“屠岸清河。”
“从未听过。”
“因为我从未来过中原。”
在凤霄观察屠岸清河的时候,屠岸也在认真观察他的对手。
似凤霄这样的人,注定走到哪里都会耀眼无比。
屠岸清河原本选定的对手不是凤霄。
因为凤霄几乎从未在江湖上留下自己武功的赫赫声名,他的江湖在朝堂。
屠岸清河的目标则是武林谱上的那些高手。
但,看见凤霄之后,屠岸的想法改变了。
这位解剑府当家人的武功,不逊于在江湖上行走的任何一名高手。
甚至,在屠岸看来,凤霄真正的实力,还有可能在他所预计的极限之外。
此人,乍看之下如凤凰扬羽,光彩夺目。
然而华丽毛羽之下并非空洞败絮,而是深不可测的实力。
当你被他的张扬肆意的外表吸引注意力时,不知不觉也会对他的武功估计不足。
喧嚣热闹自几条巷外飘来。
今夜京师,灯火长明。
唯独此处,剑拔弩张。
寒风为之凝固,化为坚冰环伺周身,从两旁粉墙丝丝蔓延开去,直至将气息也染上霜雪。
忽然间,凤霄冷冷一哼!
冷哼声似有形之物划开冰河,瞬时将寒意打破,裹挟狂风巨浪涌向对方。
屠岸清河微微一动,不得已后退半步。
这半步,仿佛让开一道天堑,令凤霄气势更盛。
他冷笑道:“我不与无名之辈动手!”
话随语声,一掌拍出!
屠岸清河面色平静,并未被这句话激怒,他身若飘萍,顺势往后飘去。
凤霄步步逼近,他便寸寸后退。
但,后退不是认输妥协,而是谋定后动。
退无可退时,袖中寒光骤出,屠岸清河旋身借力,随他而来的还有一把长刀。
刀很别致,细长如剑,但它终究还是刀。
“原来是狐鹿估余孽!”
凤霄一眼就看出他的师承来历了。
原因无它,狐鹿估一脉的武功别具一格,辨识度极高,凤霄又与佛耳动过手,自然耳熟能详。
但比起佛耳这种旁支左道,屠岸清河的武功明显更为纯粹,更加深厚,仿佛天山巅峰之雪,不带一丝杂质。
屠岸清河说他在此之前从未踏足过中原,更未踏足中原武林,凤霄信了。
因为敌人的眼睛和他的武功一样纯粹。
仿佛天地之间,仅剩眼前的对手凤霄,即便现在身旁天崩地裂,狂风海啸,屠岸清河也绝不会为之动容分心。
长刀在他手里稳如泰山,身形又化流虹,虹光所到之处,坚冰丛丛簇起,瞬间如立冰雪之城,将凤霄周身层层包裹,连一呼一吸也为之凝滞。
凤霄也动了。
他没有剑,宽大袍袖蓦地扬起。
两道琴弦从袖中射出!
所到之处,寒冰骤然破碎,霜雪之城迅速坍塌。
丝弦若风刃光剑,眨眼间已经到了屠岸清河眉心三寸面前!
两把千古名琴余音和绕梁,绕梁早已被毁,难得留下一把姊妹琴余音,却被凤霄拆了琴弦用来当武器。
如此另辟蹊径,暴殄天物,只怕历代爱琴如命者都会气得吐血。
但屠岸清河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凝重。
在他眼里,那不是两根琴弦,而是能破他刀法的法门。
这一刀,他足足研究了五年,自忖天衣无缝,凤霄这两根丝弦一出,虽说不能完全破解他的必杀之招,却有围魏救赵之效。
如果屠岸清河不想两败俱伤,就只能变招换招。
丝弦与长刀相接,真气充斥二人周身,轰然巨响中,脚下青砖俱裂,两旁粉墙竟也出现裂缝。
这还是他们留了手的缘故,若不然,围墙连同里面的房屋恐怕都要遭殃。
两人显然都没有同归于尽的意思,所以一触即退,同时选择后撤罢手。
“现在凤府主应该承认,我是一个好对手了。”屠岸清河道。
“勉勉强强吧。”指望凤霄心口如一,那是不可能的。
屠岸清河神色认真:“此处并非决战之地,你我能否相约下次,我希望能打个痛快。”
凤霄不置可否,淡淡道:“回去转告你的七王子,让他安分一点,否则,就算他背后是整个突厥,我也照杀不误。”
说罢他下意识想摇扇子,这才想起扇子刚已经给了崔不去,不禁撇撇嘴。
“本座先走一步,不必送了。”他转身离去,说第二句话时,身形已在几丈开外。“还有,刚才被你破坏的砖石墙壁,全都算在你头上,回头我会让人去七王子府上讨债的。”
“凤府主!”
屠岸清河上前一步,似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只是看着对方的身影飘然远去。
静静站了片刻,他转身折返,一步步走回七王子府。
窟合真入京为质之后,隋帝为表诚意,封其为王,赐府居住,不过窟合真毕竟是突厥人,与京城贵胄圈子格格不入,今夜他既未前往赴宴,也没有去城南城北看灯观火,而是留在自己府里看书。
他对中原文化兴趣盎然,平日深居简出,还让人去市集上搜罗不少名家典籍,杂书趣闻,隋帝也乐于见他被中原文化所同化,还给窟合真赏赐过几回书。
见屠岸清河回来,窟合真抬首微微一笑。
“办完了?”
屠岸清河面上殊无笑意,反倒显得有些冷漠。
他一动未动,似对窟合真报以沉默的抗议。
窟合真不以为意,柔声劝慰:“中原高手数不胜数,一个凤霄不算什么,你会遇上更优秀的对手。”
屠岸清河:“我欠你的人情,已经还了,下次我不会再帮你做这种事。”
窟合真不以为冒犯,反而诚挚点头保证道:“自然,我不会再麻烦你,这次已经足够了。上元佳节是中原人的盛大节日,你不出去逛逛的话,不如留下来用饭,我已经让人备了羊肉锅子。”
屠岸清河恍若未闻,转身就走,不作片刻停留。
窟合真不以为忤,依旧面带笑容,心情很好。
他的目光移至手中书本。
西汉刘向所著之《说苑》正停留在第九卷那一页。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窟合真的笑容更深了。
……
凤霄与屠岸清河的交手甚至不到一炷香。
二人分道扬镳,凤霄照原定计划来到秦|王府。
门口车水马龙,里面人声鼎沸,大部分宾客已经来齐,凤霄算是迟到了。
他只有孤身一人,未带随从奴婢,但只要见过他那几近标志性耀眼容貌的人都不会忘记。
很快就有管事迎出来,笑容满面,殷勤备至。
秦|王府不大不小,没有违制,杨俊又将隔壁几座宅子买下,修了个园子,御史弹劾过,但这事儿说不合适也不合适,说合适也合适,帝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没计较了。
如今隔壁的园子用来设宴,倒是极合适的。
不知是否从上回乐平公主千灯宴里得到的灵感,这回秦|王府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灯笼用了半透明的纱罩,五颜六色,辉映如七彩霓虹,更加斑斓莫测。
“凤府主请这边走,三殿下早就盼着您来了,问了小人好几回!”
王府管事一边带路一边回头,却见凤霄忽然停住脚步。
凤霄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
边上有一盏绿纱灯笼。
幽光下,手背光滑,毫无异样。
似乎是他的错觉。
“凤府主?”王府管事疑惑道。
“走吧。”凤霄放下手,抬步前行。
覆雪亭处,未有雪,灯满眼。
亭中倩影旋身起舞。
一身红衣,鲜艳如血,高髻金钗,袖飞如魔。
她从亭内跃向池中央,足尖轻点,裙摆在水面飘扬狂舞。
白雾自旁边飘来,萦绕半身不去,宛如漫步翩跹水云之间。
凤霄仔细端详,发现水面下原来凿了石头,美人赤足从上面跳过,动作轻盈一些,便像在水上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