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185)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刁拙仙君信服地点了点头,道:
“有道理。宗主只要不是将这些心魂拿去讨好凤仙君便是。毕竟,若此事张扬出去,李莺莺失去心魂一案,本君可免不了亲自呈献给凤昭明仙君的。”
百忍宗主眼神冷了下来,威胁道:
“你若敢让凤昭明听到半句不好听的,本尊会亲自教教你,后悔二字怎么写。”
最后几个字,百忍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刁拙轻轻笑了,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百忍宗主,请你尽快拿回自己的内丹,勤练招数。你想要的凤昭明仙君也好,旁人也罢。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几乎是同一瞬间,百忍只觉有什么东西忽然撞进自己的身体里,强烈的不适感令他忍不住想要反击。
但当他发现那是什么时,百忍忽然停了下来。
有九十多个透明的囊,沉甸甸的压在百忍胸腔内,压得他几乎要吐出来。
“……这些心魂,便先放到你这里罢。”
刁拙右手做出“推”的动作,当百忍宗主停止挣扎后,他才收回手。
冷笑一声,嘲讽道:“剑兽族的幼崽若是没有这东西维持性命,还能活得下去吗?百忍宗主?”
“……活不下去。”
百忍宗主眼底闪过一丝狰狞,俊秀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听百忍回答得如此干脆,刁拙反而一怔,再说不出什么了。
直到这一刻,刁拙方才发现,百忍的决心,比起自己堵上前途的一切来说,可能更加坚定,也更加惨烈。
第197章
正巧这时, 演武台上千余场打斗同时结束, 数千名弟子修士鱼贯下场。
两人颇有默契的同时沉默下来,再也没有交谈。
演武会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
无数天骄犹如繁星般涌现出来, 在演武堂中表现夺目。
另一方面。
距离宣榭峰不远处, 便是束忠仙君的寝宫, 仁心峰。
此处风景秀美,山脉锦绣。
仁心峰上仁心殿。
殿内, 束忠仙君一身青色武服, 盘膝坐在地上。
他长眉修目,仙风道骨, 是正阳仙宗这些仙君中最有修士慈善模样的人。
然而此时束忠仙君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眉头紧拧, 破坏了平日里闲情洒脱的悠然姿态。
“师尊!不好!这凡人又没有心跳了!”
束忠仙君最受宠爱的小弟子伯洛跳了起来,急匆匆朝束忠这边跑来。
束忠吼道:“站在那里别动!快用凝心修补术,将这凡人心脏周围的血脉修补完整。再用震心术,舒缓血流打通筋脉!你跑我这里做什么, 快滚回去!”
“是, 是,师尊, 我……我这边忙不过来啦。”
束忠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太阳穴有青筋暴起:
“小废物,那还不快把病人抱到我身边?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过去?你师父我只有两只手!”
“哦。”
陆陆续续有失去心魂、身受重伤的凡人送来, 皆尽送到了仁心峰上。
总共算下来, 也有七八十人了。
这些凡人许多只是吊了一口气罢了,想要保住他们性命, 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束忠仙君肩上挑着几十条人命的重担,这些日子都没有休息,两只眼下有乌黑的眼圈,显得极其疲惫。
他觉得,幸好自己已修成仙体。
若是凡人被这般没有节制的压榨,恐怕早已被活活累死啦。
即便是自己这样的修士,也是累得只剩下半口气。
忽听门外仙童传音道:“尊主,刁拙仙君求见。”
“请进。”
束忠回话的声音都很虚弱。
刁拙走进寝宫,见到的就是束忠焦头烂额、身心俱疲的模样。
但这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知刁拙仙君所来何事?”
刁拙一掀衣袍,盘膝坐在束忠面前,道:“本君来助你一臂之力。”
“那可真是多谢啦!”束忠好生感激。
“不过,”刁拙道:“有个不好的消息告与你。近几日来,凡间大乱。”
束忠原本舒展的眉端又皱了起来。
刁拙道:“失去心魂的凡人,凡是我能够吊住性命的,都留在襄和峰。送到你这里的,都是身有疑难杂症,除了束忠仙君这样专修医道的修士,不能保住性命的人。”
“唉,”束忠揉了揉额头,知道刁拙说得没错,实在是有些头痛了,“怎么,今日又有凡人要送来吗?”
“不错。”刁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仁心殿。
束忠仙君的小弟子,颇为机灵地躬身拜倒:“参见刁拙仙君,请仙君将新送来的凡人交给小辈,由小辈先行处理。”
刁拙道:“恐怕你处理不了。”
束忠道:“刁拙仙君不知,我这徒儿年纪虽轻,仙术还是过硬的。”
伯洛是束忠仙君最受宠的小弟子,很会讨师父欢心。
九成的过硬,到了师尊口中,也变成了十分。
“不是的,”刁拙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束忠仙君。这一次,我带来了两位受伤颇重的凡人。受伤的凡人中,一位无足挂碍。而另外一位……是你的族人。”
闻言,束忠勃然变色。
修士成仙之前,自然也是从凡人走来。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打束忠仙君飞升之后,束忠的母族便凭仙君而宗族显贵,血脉兴旺,子孙满堂。
束忠的族人与仙君有血缘牵绊,其实本来便是束忠的家里人。
一听这话,性格颇有些护短的仙君当场就急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是要累死我吗!快,将人带来给我看看。”
刁拙点了点头,右手朝地面一挥。
下一瞬,两个个头相仿、均被挖去心魂、身受重伤的凡人小孩,出现在束忠仙君面前。
“这……”
束忠一下子认出了其中一个小孩,那是他特别疼爱的小辈。
此时这小辈双目紧闭,胸口被挖了一个大洞,有无穷的黑气自胸口冒出。他面色铁青,犹如僵尸,几乎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程度。
另外一个孩子束忠根本不认识,只是个普通人,伤势也很重,若再不受到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但相比起来,还是束忠家族的小辈,伤得更重些,说不定根本救不回来。
见到两个孩子的惨状,束忠仙君额头青筋暴起,咆哮道:“这是谁干的!谁!!”
刁拙道:“束忠仙君息怒啊。还是快些救治这两个孩子,再谈是谁干的罢。”
束忠强压怒气,冷静下来。
他略一思考,便道:
“伯洛,你过来。”
小弟子闻言,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他个子高,这样蹦跳显得极为不雅,很不端正。
然而此时束忠没空教训他了。
只听束忠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束忠指着另外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说:
“伯洛,你来处理这个孩子。”
“是。”小弟子不动声色,双手掌心中浮现了一层晶莹的青色光芒。他将手臂垂直按在那孩子胸口正上方。
另一方面,束忠开始救治自家的小辈。
他刚出手,便暗暗惊讶小辈受伤之重,尚存一口气实属奇迹。若要救他,非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不可。
便在这时,异变突发!
“糟糕!”
只见伯洛手掌掌心中的青绿色光芒骤然变暗,他大喊出声:“师父,快救命啊,我体内一滴灵力都凝聚不出来,快要累死了。还是换你来救这小孩吧!”
束忠抬眼一看,伯洛正在救治的凡人小孩脑袋一歪,唇角流出乌黑的血液。
众所周知,救治如若半途而废,对病人来讲,绝对比没有受到救治的危害还要严重。
这也是刁拙并没有为这两个小孩先行处理的原因。
若说伯洛救治的小孩,之前还有一口气,那么现在被他折腾的恐怕只有半口气了。
“你这小废物!”束忠破口大骂,急忙伸手帮忙,丝毫没有怀疑伯洛故意使诈的情况。
这些日子伯洛与他夜以继日不停救助伤员,连师父都累成这样,更别提徒弟了。
束忠道:“你歇一会儿,再来继续。唉……若还是不行,便是这孩子命苦了。”
言语间的意思是,伯洛手下的这个孩子恐怕要救不活,束忠叫伯洛不要勉强。
伯洛脸色有些难看,道:
“师尊,若我这边的孩子命苦,你手下的孩子,便是天生命好吗?”
“你这孩子,”束忠奇怪道:“说的什么话?”
“师父,我这边的孩子伤势比你那边的孩子轻。我们一起来救他吧。这样救活一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要弄到最后,人财两失才是。”
束忠头也不抬,道:“你知不知道,你说救不活的这小孩,是你师父我的什么人?”
盘膝坐在束忠对面的小弟子,脸色骤然变了。
他原本天真烂漫,眼神清亮。
此时却是一副忧愤成疾、勃然大怒的表情。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刁拙仙君也是轻叹一声,背过身去,走出仁心殿。
束忠连忙抬起头,惊讶道:“刁拙仙君,这么快就走了?恕在下不送!”
又看到弟子一脸愤慨的神情,束忠忍不住训斥道:
“臭小子,你这是怎么啦?”
“师尊……你平日里教导弟子,众生平等。行医者仁心仁义,不可厚此薄彼……”眼看束忠脸色越来越难看,伯洛的声音也愈来愈低,他低下头,道:“弟子恳求你先救这个小孩子吧,他……也有父母,也有家里人啊!”
束忠被自家弟子这几句话噎得暗自皱眉。
伯洛是他最宠爱的小弟子,平日里虽然有些调皮,可悟性极高,最有希望继承他的衣钵。
束忠对他既爱护,又严厉,担心他年纪小分不清是非,动辄打骂,却从未听过他顶嘴。
偏偏这关头闹起了别扭,束忠强压怒意,安慰道:
“伯洛,你口口声声护着这孩子,可是因为你与他相识?”
若是伯洛相识的人,又大不相同。
谁知伯洛摇了摇脑袋。
“对啊!”束忠道:“你既然不认识他,又为何要我先救他,让为师我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小辈送命呢?”
“师父!求求您啦。”伯洛双目赤红,忽然跪倒在地,搂住师父的双腿,道:“你平日里教导我说……为医者,自当摒弃患者外界干扰,不再考虑其为何人,其身份为何,品性如何。这孩子分明比束家小辈受伤要轻,若您不施加援手,他就要死在你面前啦!”
束忠怒道:“快起开!你说的倒是轻巧,束家的这个孩子……才只有六岁!”
伯洛被师父挣开,身体后仰摔到了地上。他侧趴着,神情忽而变得十分冷硬:
“——师父,我再问你一次,你救是不救?”
“救,怎么不救?”束忠听一向乖巧的弟子连连顶嘴,更是愤怒,心头浮起仅有的一丝悔意也消散了,他冷声道:“我爱救谁,便救谁。臭小子,快给我滚出去!”
他腾出右手,朝伯洛那面挥了挥手,示意驱逐。
伯洛挺直脊背,一寸一寸,自地上缓慢站起:
“既然如此……休怪弟子无情了。”